此刻的长安宛如一只镀金的囚笼,阳光落在冰冷的爵位上,却照不透衣襟内凝固的血痂。李长河的时代看似终结,新的死局才刚刚开始。
卫国公府(原骠骑大将军府邸,只是门匾更换,守卫却从百战精锐换成了陌生的北衙羽林,眼神警惕如临大敌。)
府邸深邃幽静,檀木陈设厚重华贵,金玉满堂,却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如同坟墓般沉寂的气息。霍冲如同一头被困在锦缎牢笼中的受伤勐虎,焦躁地在空旷的大厅中踱步。他身上崭新的锦袍玉带束得他浑身不自在,被他粗鲁地扯开了大半,露出内里狰狞未愈的伤口和虬结的肌肉。几天过去,他胸中那股焚天的怒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被这囚禁般的荣华憋得快要炸裂!
霍冲(对着主座上沉默闭目养神的李长河低咆,声音嘶哑压抑): “国公爷!我们在这里当金丝雀!那帮狗娘养的在外面翻天覆地!徐阶那老狗昨天就收了太傅印信(暗示摄政权柄)!高力士那阉货把十二监的人手换了个遍!宫里传出来说陛下的龙体…眼见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他猛地冲到李长河面前,血红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将军!您告诉我!我们就这样等着?等着他们给陛下发完丧,再腾出手来用一碗毒酒、一根白绫‘犒赏’我们兄弟?等着让落日公主的血债在这金丝笼里烂掉?!”
李长河缓缓睁开眼。他身上也换上了象征国公之位的紫缎蟒袍,华贵异常,衬得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无一丝活气。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沉寂得如同万年寒潭,映着窗棂投入的惨澹天光。
李长河(声音听不出情绪,目光落在自己掌心一处新包扎的伤口上——那是前日宫人“不小心”奉上滚烫茶水时留下的痕迹): “霍冲。”
霍冲(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单膝跪地): “末将在!”
李长河(指尖轻轻摩挲着绷带边缘,声音低沉如同自语): “你听…外面下雪了。”
霍冲一愣,下意识地侧耳。窗外,长安第一场冬雪悄然飘落。细密的雪花无声地覆盖在雕梁画栋上,掩盖了朱漆的鲜艳,将庭园里的兵戈痕迹和府邸的华贵一同装点成一片死寂的白。这寂静落雪的背景音,反而放大了他心中的狂躁和殿内无形的压抑。
就在这时。
府邸正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压抑的喧哗和铠甲的碰撞声!隐约能听到士兵的呵斥:“奉旨!任何人不得擅入卫国公府邸…啊?!” 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惨叫和重物倒地的闷响!
霍冲如同一支离弦之箭,猛地弹起!腰间的仪制佩刀被他粗暴地抽出半截!大厅门被粗暴撞开!一名亲兵(幸存的旧部,被充作府内仆役)浑身是血地滚进来,嘶声喊道: “将军!不,国公爷!霍…霍头!外面…来了个人…不像是官!他说…奉落日之命!要进府传话!被羽林狗当场射杀了!!”
“噗!” 霍冲手中的茶杯被他生生捏碎!瓷片混合着滚烫的茶水四溅!鲜血瞬间从他指缝涌出,他却浑然不觉!眼中最后一丝理智被彻底点燃!化为冲天的血色烈焰!
“落日!!!”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受伤狼王般的凄厉长嚎!整个人如同燃烧的陨石猛地撞向大门方向! “宰了这帮杂种——!!”
羽林卫统领带着数名甲士已杀气腾腾地堵在门廊下,刀戟森然: “霍冲!你想造反?!!”
回答他的,是霍冲完全不顾任何章法的狂暴冲锋!他根本没用那把徒有其表的佩刀!而是用鲜血淋漓的拳头,裹挟着无边的恨意和狂怒,狠狠砸向当先的羽林卫面门!骨裂声伴随着惨叫响起!
府外短暂的安宁被瞬间撕裂!怒骂、惨嚎、兵刃撞击声轰然炸开!羽林卫人数众多,霍冲悍不畏死,如同疯魔!整个国公府大门附近瞬间变成了血肉横飞的角斗场!
李长河依旧端坐在主座上。门外的厮杀声、霍冲受伤的怒吼、羽林卫惊惶的喊叫…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琉璃,模糊地传入耳中。他没有动。只有桌案下那紧握的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着死白色。他看着一片被震落、飘到面前的雪花,在桌案上迅速融化成一点冰冷的水渍。
他慢慢抬起手,从怀中取出一个极其古朴的、用金丝楠木凋成的细长盒子。盒子打开的瞬间,一股浓烈到刺鼻、几近凝固的陈年药味猛地弥散开来,瞬间压倒了檀香的气息。里面没有名贵珠宝,只有一枚形状怪异、颜色暗红近乎发黑的干枯根茎——正是宫中传出的那颗价值连城、能吊命的“千年血参”。
他两指拈起那颗参。指尖能清晰感受到它干硬冰冷的质地,以及那深入骨髓、带着腐朽气息的药力。
李长河(看着这颗参,眼神冰冷如同万古玄冰,嘴角却勾起一丝刻骨而诡异的弧度,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又像来自九幽的回响):
“徐太傅…高总管…这最后的圣恩…本公…怎能一人…独享……”
他站起身,没有理会门外越发激烈的搏杀和霍冲近乎癫狂的吼叫。拿起桌上一柄用来裁纸的短小金刀,极其精准、冷酷地,沿着那枚“血参”最粗壮的根须处,卡嚓!干净利落地…切下了一小段!
他将那切下的一小段放回盒中,用一方洁净的丝绸手帕仔细包好。剩余的、带着完整主茎的绝大部分血参,则被他随意地放回锦盒,盖上盒盖,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药味被暂时封存。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华贵而冰冷的紫蟒袍,将那个包着参须的小包裹放入袖中。然后,不疾不徐地走出这座喧嚣与杀戮并存的囚笼正厅。
门外。霍冲浑身浴血,脚下踩着两名倒毙的羽林卫,正被十几支雪亮的长枪死死抵在门柱上!他胸腹多处伤口渗血,眼中燃烧着不死不休的疯狂火焰,口中嗬嗬作响,如同一头绝境的凶兽!
李长河的身影出现在廊下。如同定海神针。沸腾的杀戮场瞬间为之一滞!所有羽林卫都下意识地顿住了动作,惊恐戒备地看着这位平静得令人心底发寒的国公爷。
李长河的目光扫过地上羽林卫的尸体,扫过霍冲状若疯虎的浴血身影,最终落在那名脸色煞白、握着佩剑、手臂还在发抖的羽林卫统领脸上。
李长河(声音不高,却像无形的寒流冻结了空气): “本公府邸门前见血…不祥。”
羽林卫统领喉咙干涩,强行挺直嵴背: “国公爷!霍冲他……”
李长河(抬手阻止,看也未看他): “死的是北衙儿郎,本公…痛心。霍冲护主心切…情有可原。” 他将那个包着参须的小包裹随意丢给身边一名抖如筛糠的府内仆役,吩咐道: “速将此物…亲手交到太医院张院判手中。就说是本公偶然寻得的一点偏方,或有益处。” (这是对霍冲公然反抗诛杀羽林卫的补偿,用一截参须堵住悠悠众口和可能的雷霆怒火!)
仆役连滚爬爬地捧着那救命的小包裹跑出府门。
李长河最后才看向如同被钉在原地的霍冲。霍冲眼中赤红的狂怒火焰,在李长河那无悲无喜的目光下,如同淬火的铁器,猛地凝固、僵死、化为一种更深沉的绝望。他身上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手中的半截长矛颓然落地。
李长河(走到霍冲面前,无视那些依旧对着霍冲要害的长枪。他伸出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刀给我。”
霍冲浑身一震,看着李长河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这似乎不是要缴他的械,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联系。他颤抖着,将别在腰后、那把属于他自己、沾染过无数血污、跟随他征战到现在的旧佩刀(并非仪制的佩刀)解下,双手捧给李长河。
李长河接过那柄沉重冰冷的战刀。指尖拂过刀鞘上粗糙的刻痕,感受着那上面残留的血气与忠诚。然后,他将刀…重新亲手佩在了霍冲腰畔。
李长河(凑近霍冲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冰冷细密的钢针扎入神经): “这把刀…用在你该用的地方…时候…快到了。”
言毕,他不再看任何人,也不再看府门外那些惊疑恐惧的眼神和横陈的尸体。他转身,一步步走向内院深处那看似更安全的书房。
那柄刀重新悬挂在腰畔的触感,如同最沉重的锁链,也像一道冰冷刺骨却又能点燃黑暗的引信。霍冲呆呆地站在原地,任由李长河的亲兵上前包扎他裂开的伤口。沸腾的狂怒被强行压回了冰层之下,一种更纯粹、更凝练的、源自最深沉绝望的杀意取代了它。将军没有放弃!这把重新佩戴的刀…就是信号!最后的清算…正在逼近!
而与此同时。
太医院值房内。
年迈的张院判颤抖着双手,打开那个被国公府仆役匆匆送来的、还带着体温的小包裹。一股浓烈近妖的药气猛地冲散了他满桌的艾草和黄连气味!看到那方丝绸手帕中露出的那一小段暗红干枯、形状狰狞的“参须”时,他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得滚圆!脸色“刷”地变得惨白如死尸!手指触电般缩回!如同见了世上最污秽阴毒的物事!连滚爬爬扑向御药房的方向:“快!快禀报徐太傅!禀报高大总管!卫国公送来的那…那不是参!是毒!是…是‘石中鬼’的腐根啊!!!” (石中鬼:一种极阴毒诡谲的慢性剧毒,源自异域,无色无味却深种腐毒,一旦切断释放药气则愈发猛烈,状若续命奇药实为索命恶咒!且…与宫中赏赐那颗所谓的“千年血参”形态、气息极其相似!)***
御书房深处。
紫檀木盒内,那剩余的、包裹着最核心剧毒本源的“千年血参”,在李长河冷漠离开后,它干枯扭曲的根须似乎在无人察觉的黑暗中…微微舒展了一下,将最后一丝诡异阴冷的药力缓缓渗入了静谧的空气里。书架上,那本被翻到尽头的“秘档”,封面上那个曾被他指尖点过的名字——赫然是… “拓跋弘”(已死的大将军义父,当年离奇死亡的疑云首当其冲者)!而书页中夹着的那片枯叶……那叶脉在阴暗处,竟缓缓浮现出几道极其细微的、宛如刀痕的… 血丝般的纹路。
雪落长安,寂静无声地埋葬着尸骸与阴谋。镀金的囚笼深处,被剥去兵权束之高阁的困兽从未真正屈服。他献上的“参须”已成点燃高层猜忌的剧毒火星,而他手中那把重新交给霍冲的刀,以及书房深处那本染血的秘档……皆已在无声中张开獠牙,指向那座金銮之上即将崩塌的龙椅,和其下涌动不息的尸山血海。该流的血,早已流遍长安,而该还的债,终将以最惨烈的姿态揭幕。
好的,这金丝牢笼中的杀局早已布下,只待那最后引信点燃。雪掩长安,死寂之下是沸腾的熔岩。
卫国公府书房
夜深如墨。窗外雪花无声扑打着窗纸,烛火在铜鹤灯台上投下飘忽诡谲的阴影。李长河指尖拂过那本摊开的厚重秘档,停在“拓跋弘”三个被朱砂圈住的名字上。旁边,那片“枯叶”上的血丝纹路在烛光下仿佛拥有了生命,缓缓蠕动,散发着阴冷死气。书案另一侧,那个紫檀木盒紧闭,内里“血参”的腐朽药力隔着木头丝丝渗出,混入房间浓郁的书墨与檀香,构筑起一种无形却有质的压迫感。
“吱呀——”书房门被无声推开,冷风裹着雪花卷入。霍冲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幽灵,闪身而入。他脱去了象征地位的金绣锦袍,只着一身劲装,腰畔那把被李长河亲手佩回的旧刀随着他的动作在黑暗中隐现寒芒。他脸上、身上的伤口被粗糙包扎,但眼中的戾气被强行压制,凝练成一种淬火后的精钢般冰冷死寂的质感。
霍冲(单膝点地,声音压得极低,如同金属刮擦): “爷。摸清了。羽林卫分三哨,轮守府邸。后日寅时三刻交接,西南角楼有半炷香人手最薄。徐阶老狗昨个咳血了,太医院熬了一宿。高力士的心腹‘夜枭’,连着三晚进了安定坊‘春溪画舫’——是西羌人买通的暗桩。” (情报精准,复仇的獠牙无声张开。)
李长河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秘档上拓跋弘的名字上。指尖蘸了少许早已干涸的墨迹,在那血丝纹路旁的枯叶边缘,极其工整地写下一个微小如蚁的字—— “蠹”(dù)。
李长河(声音平直,不起波澜): “羽林,不过是耳目。”
他将秘档推至霍冲面前,点了点“拓跋弘”三字旁那片布满诡异血纹的枯叶。
“有人用血债封了嘴…让它自己说。”
霍冲瞳孔勐缩!瞬间明白了李长河这无声命令的凶险——将军要他找到这尘封血案的活口,或者…撬开死人的嘴!他看向那片枯叶的眼神,带上了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审视杀机,仿佛那不是叶子,而是凝固的喉骨。
李长河(拿起那方沉重冰冷的紫檀木盒,指尖在上好的木纹上划过): “徐太傅的‘恩’…太重。国公府…得‘报’。” 他将木盒推向霍冲:“明日,请太傅府长史过府…‘赏雪’。”
霍冲看着那盒子,眼中精光一闪!盒中是切剩的“血参”本体,那无声渗透的剧毒药力,将是刺向徐阶的第二柄无形毒匕!他郑重点头,将盒子纳入怀中,冰冷的触感如同死神的烙印。那被压抑的嗜血光芒在眼底深处剧烈翻涌。太傅府长史?他来时风光,回时…怕是只剩半口“恩赐”的毒气!
霍冲无声退入黑暗,如同从未出现过。书房内只剩烛火噼啪跳动。李长河起身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隙。刺骨寒风裹挟着雪粒扑打在他脸上,冷冽刺骨。他看向远处皇城方向,那片漆黑宫墙如同蛰伏的巨兽脊背。
李长河(低声自语,寒风中几乎微不可闻): “…快了。”
这“快乐”,如同深渊中的低吟,预告着长安最后一滴血的坠落。
安定坊·春溪画舫
三日后的深夜,画舫深处。暖阁内奢靡的丝竹、脂粉香气之下,是令人心悸的死寂。“夜枭”高景——高力士的义子兼心腹暗探头目——赤裸着布满新伤旧疤的上身,眼神如同受惊的毒蛇。他对面坐着一个商贾打扮却掩盖不住彪悍气息的西羌商人。
“东西呢?!” 高景声音嘶哑,手中匕首死死抵在西羌人咽喉。
西羌人(咧嘴一笑,露出金牙): “高大人…您的人头,长安城外挂着呢…您替公公干的那些灭口勾当…死牢里的钱老三没死透!前儿个夜里,他爬出乱葬岗,被巡夜金吾给逮住了!口供画押…现下…怕是已经在进宫的路上了吧?!”
“轰!” 如同惊雷在高景脑中炸开!灭口失手?!钱老三?!那个该被沉入灞水喂鱼的前任羽林副统领?!他脸色瞬间惨白如死人!这是构陷!是针对他的死局!背后的人…是谁?!
就在他心神剧震的刹那!一道黑影如同从船舱阴影中析出的液态恶魔!速度超越人类极限!霍冲如同凭空出现!没有任何声息!那把饱饮无数战血的旧刀在他手中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闪电!
嗤——!
冰冷、精准、致命!刀锋从高景后颈第三颈椎骨缝切入,横切而出!力道狂暴到极致却控制入微!一颗惊骇欲绝的头颅在血泉喷溅中冲天飞起!滚烫的鲜血喷溅在西羌商人惊呆的金牙上!
尸体向前扑倒,砸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西羌商人浑身僵硬,几乎失禁,死死捂着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霍冲的身影在昏暗的暖阁烛光下如同魔神!他根本没看那具无头尸体,冰冷的目光落在那颗滚落一旁、兀自瞪圆了眼睛的头颅上,仿佛在确认某个物件。紧接着,他身形一晃,再次消失在阴影里。整个过程不过两个呼吸,快得如同幻觉。只留下船舱浓重的血腥气和那西羌商贾压抑到极致的喘息。
霍冲(黑暗中,冰冷刀锋刮过头骨边缘细微的痕迹,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凝固在他嘴角): “徐老狗的人…手法倒是‘干净’。” (那并非真正的钱老三!而是被灭口的替罪羊!伪造供词?这手法…他认得!矛头直指徐阶!)
真正的毒牙,已经悄无声息地刺穿了一张精心编织的网!
卫国公府·前庭
翌日清晨。雪霁初晴,国公府前庭却覆盖着一层比落雪更刺骨的寒意。太傅府长史李庸,这位徐阶麾下头号文胆、兼管秘密心腹的首领,带着几名家将趾高气昂地踏入国公府门。他面上堆着假笑,眼中却是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轻蔑——来接受这尊被拔了牙的病虎“赏雪”,不过是例行检查这囚笼是否安稳罢了。
李庸(假惺惺拱手): “国公爷盛情,下官惶恐!太傅大人虽因陛下龙体欠安操劳过度,抱恙在身,但仍惦念国公安康,特命下官前来问安…”
厅内气氛微妙。李长河端坐主位,神情澹漠。霍冲按刀侍立其后,眼观鼻,鼻观心,如同一尊铁塔。
李长河(目光掠过李庸和他身后的家将,声音听不出情绪): “李长史辛苦。” 他抬手示意,“奉茶。”
仆役端上精致钧窑瓷盏。茶汤色泽红润氤氲,浓郁的参香混着药味弥漫开来,瞬间压过了雪后的清冽气息!李庸鼻子微动,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这香气!与宫中赐下的那颗“血参”味道极为相似!看来这李长河…竟真把那“续命灵药”切了泡茶来‘孝敬’太傅!
李庸心中得意更甚,对这被削权圈禁的国公最后一丝戒心也荡然无存。他端起茶盏,带着施舍般的姿态,假意吹了吹热气。霍冲看着他端起茶杯的瞬间,垂下的眼皮下,冰冷的杀机如同淬毒的刀锋一闪而逝!
李庸微笑着,啜饮了一大口!温热的茶汤裹挟着浓烈的“药香”滑入喉中!那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深入骨髓的冰冷恶寒顺着食道猛然炸开!不似人参的暖香,倒像千载古墓中的尸气!他脸上的假笑瞬间冻结!
李庸(猛地瞪圆双眼!如同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他想喊叫,却发不出声音!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手中名贵的茶盏“啪”地砸落在地!碎片和诡异的暗红色茶汤四溅!他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瘫倒在地上,四肢抽搐,口角无法抑制地涌出泛着诡异青黑色的、带着浓烈尸臭味道的白沫!眼珠因为极致的痛苦而爆凸,死死盯着主位上那张依旧平静无波的脸!嗬…嗬…嗬… 几声垂死的倒气后,彻底不动!)
“大人!” 李庸身后的家将惊骇欲绝!纷纷拔刀!
霍冲(一声爆吼如同炸雷!腰畔旧刀呛然出鞘!一步踏出!刀光如同泼墨狂舞!带着被压抑了太久、如今完全释放的毁灭力量!): “狗奴才!竟敢毒害我家国公——!!宰了他们——!!”
早已如同绷紧弓弦的神策旧部猛地从四面阴影中扑出!刀光剑影瞬间将这看似平静的庭院化作修罗屠场!精心豢养的家将岂是百战老卒的对手?!利刃撕扯血肉的闷响、濒死的惨叫、兵刃撞击的铿锵、华美庭院四处溅起的朱漆、碎裂的凋栏飞雪…瞬间奏响了血腥的序曲!
卫国公府门被霍冲一刀劈碎!巨大的声响惊动了外围的羽林卫!尖锐的哨音与惊惶的呼喊在长安寂静的雪后清晨炸响!
“卫国公反了——!!!”
长安·北衙羽林卫大营
急促的马蹄声踏碎冰雪!浑身浴血的羽林卫传令兵惊恐高喊:“报——!!高景大人被贼人所害!尸首分离!安定坊暗桩…尽毁!凶手指向…徐太傅——!!!”
营中诸将尚未从这惊天消息中回神!另一个传令兵几乎是滚下马背,声音带着哭腔:
“祸事了!!太傅府李长史…在卫国公府!被毒杀——!!卫国公府护卫已夺兵刃杀出来了!!”
“轰!”大营彻底炸开!李长史被杀?谁杀?毒杀?!谁下的毒?!矛头直指国公府!而高景被“徐太傅”的人所害?!两件事几乎同时爆发!所有线索都指向朝堂最顶端那两位实权人物在幕后角力?!
副统领面无人色,看着案上兵符和皇城布防图,双手颤抖得拿不稳令旗!这是滔天大祸!是神仙打架!他一个小小的羽林副统领该信谁?该站哪边?!
一片混乱中,无人注意到。那封来自乱葬岗“钱老三”(其实是替死鬼)惊世骇俗的“口供画押”,已经被另一名不起眼的羽林卫低级军官(霍冲提前数日安插收买的暗棋)悄然塞进了即将送入西苑官署的紧急军报中…那个装着决定性“证据”的蜡封竹筒,被混杂在无数军报里,稳稳送往了权力的核心——刚刚监国的太后(或徐阶自己)的案头!
风雪!鲜血!毒杀!构陷!背叛!
长安这座巨大的牢笼在晨曦中被撕开第一道染血的裂口!早已遍布的火药桶瞬间被这来自“金丝囚笼”内部的腥风点燃!各方势力暗中埋下的、早已互相缠绕勾连的引线被猛然抽紧!
皇宫深处。
一份来自羽林卫的加急密报摊开在监国太后的案上。看着“钱老三”(实为假证)指控高景(已死)受徐阶(太傅)指使构陷卫国公、陷害忠良的血证,再看着另一份来自卫国公府门前惊变、指明毒杀太傅府心腹的急报!徐阶的心腹高景被杀了?他的亲信李庸死了?谁干的?李长河?徐阶?还是…高力士?!局势瞬间成了混沌的旋涡!
监国太后(美艳的脸上再无一丝血色,手指死死攥着桌沿): “…反了…都反了…这局…是谁的刀?!” (她看向身旁高力士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深入骨髓的惊惧和怀疑!)
高力士垂首侍立,阴沉的眼底深处却翻腾着更疯狂的火焰!高景(养子)死了!被“徐阶”的刀砍死的?!还有那剧毒!是李长河?还是徐阶要夺我根基?!杀机如同毒蛇嘶嘶作响!
而在风暴的中心,那座染血的卫国公府邸。
李长河静静立于前庭台阶之上,纷扬的雪花和飞溅的血沫落在他一丝褶皱也无的紫缎蟒袍上,映衬得那张冰雪凋塑般的脸更加苍白。他腰杆挺得笔直,看着霍冲如同浴血凶神般斩断最后一名徐府家将的喉咙,看着羽林卫惊恐地在府外结阵却不敢上前。看着他亲手点燃的这场泼天大火,终于将这金玉其外的囚牢,和盘踞其上的硕鼠毒蠹一同点燃!他手中多了一物——那是从李庸挣扎时掉落的随身“官印”。印钮下方一个微不可察的细小刻痕……赫然是一个隐秘的“燕”字(燕王刘旦,远在封地却暗中觊觎皇位的藩王)。
李长河唇角微勾,一个冰冷到极点的笑意在唇边凝结。
李长河(将那枚沾染污血的官印轻轻投入脚下狼藉的血泊中,声音低得只有霍冲能听到,却带着一种即将斩断天穹的决绝): “长安的血…一滴也不能少…流干它。”
宫墙内外,乱象已起,刀剑相向。被剥去兵权的猛虎并未爪牙尽失。他早已咬断了镣铐,用计谋与毒牙点燃了整个棋盘。当这盘死棋局中的每一枚棋子都在燃烧、都在挥刀相向时,那端坐于棋盘之外的囚徒…终于迎来了…最终的清算时刻。血债血偿!这长安的天…将不再被雪染白!它只该被烈焰与鲜血,焚尽伪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