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是个疯子。
别人都这么说。
他放着京官不做,跑到这穷乡僻壤,画了一辈子图纸。
他说,图纸上的水渠,能让这旱了三百年的石头地,变成米粮川。
然后,他死了。死的时候,手里还攥着那支秃了毛的笔。
现在,我拿着他的图纸,站在县衙门口。
他们说,这山里有龙脉,挖不得。河里有河神,扰不得。
领头闹事的乡绅,唾沫星子都快喷我脸上了。
他说我是妖女,要坏他家风水。
我没跟他吵。
跟一群脑子里只有浆糊的人吵架,浪费口水。
我只花了七天时间,在县衙外的空地上,用沙土、木头和水车,复原了我爹的整个水利图。
我当着全县百姓的面,拧开一个小小的阀门。
水,就那么流出来了。
流过沙做的山,绕过木头做的村庄,精准地灌进每一块巴掌大的“田地”。
我指着那个唾沫横飞的乡绅,问所有人。
“是他的风水重要,还是你们碗里的饭重要?”
没人说话。
但我看见了他们眼睛里的光。
我知道,这事儿,成了。
1
我叫季怀玉。
我爹叫季崇,一个被赶出京城的工部疯子。
他死在南下的第十年。
死的时候,外面下着瓢泼大雨,屋里却一滴水都没有。
我们家的水缸,已经见了底。
这就是青川县,一个靠天吃饭,又总被老天爷开玩笑的地方。
我爹手里攥着他那张宝贝图纸,眼睛瞪着房梁,就这么去了。
图纸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线条、数字、还有一些我才看得懂的符号。
他说,这是青川县的活路。
他说,只要照着图纸,开山修渠,引来雪山水,这里就是江南。
我抱着他冰冷的身体,看着那张图纸。
我没哭。
死,我见得多了。
旱死的,饿死的,为了抢一口水被打死的。
哭是这片土地上最不值钱的东西。
我把我爹烧了,骨灰装在一个小罐子里。
然后,我卷起那张图纸,敲开了县太爷何文昌的门。
何文昌是个胖子,四十来岁,官袍穿在身上,像个塞得满满的米袋。
他看见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挤出一个笑。
“是季先生的女儿啊,节哀。”
我把图纸摊在他那张能当床睡的巨大书案上。
“何大人,这是我爹十年的心血。”
“青川水渠总图。”
“只要照此修建,三年,青川县再无水患旱灾。”
我的声音很平,没有任何情绪。
我爹说过,求人办事,姿态越低,别人越看不起你。
何文昌脸上的笑僵住了。
他低头,看着图纸,眼神飘忽。
他的手指在图纸上空划过,根本没看清上面画的是什么。
过了很久,他才叹了口气。
“怀玉啊,你的孝心,本官明白。”
“只是,这开山修渠,非同小可啊。”
“兹事体大,兹事体大。”
他开始打官腔。
我静静地看着他。
“何大人,图纸在此,分毫不差。”
“所有算学、舆图、水文,皆有标注。”
“预算、工期、人力,我爹也都算好了。”
“您只要点头,下令。”
何文昌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