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陛下指婚给镇国将军,父亲却皱眉劝我:“你不懂军中周旋,让你庶姐以侍妾身份随嫁吧,她懂逢迎,能帮你在将军府立足。”
我指尖抵着掌心压下戾气——庶姐当年诬陷我母亲通敌,害母亲被赐毒酒,这血海深仇岂能容她?
出嫁前三日,庶姐“突发恶疾”暴毙,我拿着她当年伪造的通敌书信,对父亲冷声道:“您当年能帮庶姐瞒下构陷母亲的罪证,如今也该有本事,让她的死查不出半点痕迹。”
……
红绸挂满了尚书府的廊檐,喜庆的唢呐声隔着重重高墙传来,模糊不清。
可我坐在闺房内,只觉得那声音像是送葬的哀乐。
指尖冰凉的触感来自梳妆台上那封密信,纸张边缘已微微卷起,字迹却依旧清晰如刀,刻着我母亲含冤赴死的不甘。
“清沫,时辰快到了,莫误了吉时。”父亲孙怀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没有应声,只是缓缓拿起那封足以将整个尚书府拖入地狱的书信,收入袖中。
菱花镜中,映出一张姣好却毫无血色的脸。大红的嫁衣如火,金线绣出的鸾凤和鸣图案刺得我眼睛生疼。
这身嫁衣,本该是我幸福的起点,如今却成了复仇的开端。
门被推开,父亲走了进来。他身着朝服,脸上试图堆砌起嫁女的喜悦,但那眼底的复杂与忧虑,如何能瞒过我?
“都准备好了?”他的目光扫过我已穿戴整齐的嫁衣,微微颔首,“镇国将军威名赫赫,深得陛下信重,你……嫁过去后,务必谨言慎行,恪守妇道。”
我抬眸,静静地看着他。
看得他后面那些冠冕堂皇的叮嘱,渐渐消了声,神色间透出几分不自在。
沉默在父女之间蔓延,压得人喘不过气。
终于,他像是下定了决心,避开我的视线,低声道:“清沫,为父思虑再三,军中关系错综复杂,镇国将军常年征战,性子想必冷硬。你性子直,不懂军中那些弯绕周旋……”
他顿了顿,话锋艰难一转:“不若,让你庶姐云雨以侍妾身份随你一同嫁去。她……她懂逢迎,知进退,有她在一旁协助,必能帮你在将军府更快立足。”
指甲猛地掐入掌心,尖锐的疼痛瞬间刺穿心底翻涌的戾气。
帮我立足?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那好庶姐孙云雨,当年便是用她那“懂逢迎、知进退”的本事,模仿我母亲笔迹,伪造了那封通敌书信!
又是用她那楚楚可怜的姿态,在我父亲面前哭诉,诬陷母亲因不满父亲冷落而生怨,与外族勾结!
一桩莫须有的罪名,一杯御赐的毒酒,便让我母亲含恨九泉。
那是我嫡亲的母亲啊!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他如今,竟还想将害死我母亲的凶手,送到我身边?
还想让孙云雨借着我的婚事,攀上镇国将军的高枝,继续她荣华富贵的迷梦?
呵。
我心底冷笑,面上却缓缓松开掐紧的手,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顺从的脆弱。
“父亲思虑周全。”我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女儿确实年幼,许多事都不懂。有庶姐帮扶,自是好的。”
孙怀远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轻易答应,愣了一瞬,随即大大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你能明白为父的苦心便好!云雨她毕竟是自家人,总会帮衬你的……”
“父亲。”我轻声打断他,站起身,抚平嫁衣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吉时快到了,莫让将军府的人久等。”
他连连点头:“对,对,正事要紧。”
我看着他如释重负的背影,袖中的手紧紧攥住了那封冰冷的信。
三日前,也是在这间房里,我也是用这样平静的语气,对得知孙云雨“突发恶疾暴毙”而惊怒交加的父亲,说出了另一番话。
那时,我手中拿着的,正是袖中这封书信。
我对他说:“父亲,您当年既能帮庶姐瞒下这构陷嫡母、祸及满门的通敌罪证。”
“如今,也该有本事,让她的死,查不出半点痕迹,对吗?”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看着我,如同看着地狱里爬出的修罗。
最终,他做到了。
孙云雨死了,死得“合情合理”,无声无息,就像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投入深潭,甚至没能在外界激起一丝涟漪。
她的命,终究抵不过他的官位和孙家的荣辱。
喜婆满脸堆笑地进来,为我盖上大红盖头。
视线被隔绝,只剩下一片浓郁得令人窒息的红。
像血。
像我母亲死时唇边溢出的那抹朱红。
像孙云雨断气时瞪大的、无法闭合的眼白。
门外,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我被搀扶着,一步步走出我生活了十六年的尚书府。
每一步,都踩在过往的尸骸之上。
父亲在身后说着什么吉庆的话,声音却遥远而模糊。
我知道,从踏出这道门开始,我不再是孙尚书家不谙世事的嫡女。
镇国将军府。
那将是另一个战场。
一个没有硝烟,却同样你死我活的战场。
庶姐的死,是我投下的第一块问路石。
而这身鲜红的嫁衣,便是我的战袍。
将军,我来了。
带着仇恨,和精心为你、为你们准备的……“嫁衣”。
花轿在喧天的锣鼓声中,停在了镇国将军府门前。
比起尚书府,这里的门庭更加巍峨,石狮肃穆,透着一股沙场淬炼出的凛冽之气,连门口迎亲的仆从都站得如松柏般挺直,少了些浮华,多了分肃杀。
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伸了过来,撩开了轿帘。
透过盖头下方有限的视野,我只能看到一双玄色锦靴,和一抹同样暗沉却绣着凶猛狻猊的袍角。
这就是我要嫁的人,镇国将军,陆沉戟。
传闻他十六岁便随军出征,二十岁独领一军,纵横北境,杀得蛮族闻风丧胆,手中一杆沉金戟饮血无数。
陛下赐婚,是恩典,也是制衡。
他将手伸给我,动作标准,却无半分暖意。
我深吸一口气,将微凉指尖轻轻搭在他掌心。
他的手很稳,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力量感,只是微微一握,便引我出轿。
接下来的流程,繁琐而冗长。
跨火盆,拜天地。
周遭贺喜声不断,我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男人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疏离与威严,仿佛这场热闹的婚事与他无关,他只是完成一项必要的任务。
直至被送入洞房,那迫人的压力才稍稍远离。
新房里红烛高燃,锦绣堆叠,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料气息。
喜婆和丫鬟们说了许多吉祥话,便安静地退到一旁。
我端坐在铺着大红鸳鸯喜被的床沿,盖头下的世界寂静无声,只能听到自己心脏一下下搏动的声音。
我在等。
等我的“夫君”,等这场戏最重要的观演者。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房门被推开,带着一丝夜间的凉意。
那双玄色锦靴再次映入眼帘,停在我面前。
喜婆笑着上前,说着“请将军挑起喜帕,称心如意”的套话。
一杆缠着红绸的乌木秤杆伸了过来,轻轻一挑。
视野骤然开阔。
跳跃的烛光下,我终于看清了陆沉戟的模样。
剑眉浓黑,鼻梁高挺,唇线抿得很紧,下颌线条如刀削般冷硬。一双深邃的眼眸看过来时,不带丝毫情绪,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而非他的新婚妻子。
他确实英俊,却是一种带着杀伐之气的、令人不敢直视的英俊。
“都下去。”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喜婆和丫鬟们立刻屏息敛目,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细心地带上了房门。
屋内顿时只剩下我们两人。
红烛噼啪爆开一个灯花。
他走到桌边,倒了两杯合卺酒,将其一杯递给我。
“孙小姐。”他称呼生疏,语气平淡,“陛下赐婚,你我所行皆为皇命。此后你为将军府主母,一应事宜皆由你掌管,无需问我。”
我接过酒杯,指尖与他轻触,感受到他皮肤下蕴藏的、收敛的爆发力。
“谨遵将军吩咐。”我垂眸,声音放得轻缓柔顺,做出新嫁娘该有的羞怯与恭顺。
交杯,酒液辛辣入喉。
他放下酒杯,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带着审视。
“听闻,”他忽然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你府上那位原本要作为侍妾随嫁的庶姐,突发恶疾,暴毙了?”
来了。
我心底冷笑,面上却适时地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哀戚与后怕,微微侧过脸,低声道:“是……姐姐她福薄。前几日还好好的,突然就……父亲悲痛万分,只说天意弄人。”
我抬起眼,眼中已氤氲出些许水光,看向他,带着一丝脆弱与依赖:“将军,你说……这会不会是什么不祥之兆?姐姐她去得……太过突然了。”
我将问题,轻巧地抛了回去。
陆沉戟深邃的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快得让人抓不住。
他并未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淡淡道:“生死有命,与你无关。既入将军府,以往之事,不必再提。”
“是。”我顺从地应下,心中却已了然。
他知道了。
或许知道得并不详细,但他肯定察觉到了孙云雨的死并非表面那般简单。
这位将军,远比我想象的更要敏锐。
而这将军府,也绝非表面看起来这般风平浪静。
我的复仇之路,从踏入这里的第一刻,便已正式开始。
以庶姐之死为引,我看清了第一抹暗流。
而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