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毒日与红帖

太阳毒。

毒得像烧红的烙铁,往人身上按。林秋生站在院子里,蓝布短褂早被汗浸透,贴在背上,盐渍在后背如隐如现。村口老榕树的叶子蔫了,蝉叫得疯,一声比一声尖,像要把人的耳朵扎穿。

他没动。

手里攥着根竹枝,地上有只蚂蚁,正往墙根爬。他盯着那蚂蚁,像盯着这辈子唯一的指望。

“突突——”

摩托声从土路上传来,带着股汽油味,夹杂着被晒烫的尘土气。车没停稳,邮递员老周的声音就先到了:“林秋生!录取通知书!”

声音撞在土墙上,弹回来,惊飞了鸡笼里的鸡。羽毛飘了一地,有根落在秋生脚边,他没看。

堂屋的竹帘“哗啦”挑开了,赵桂兰探出头。头发梳得溜光,苍蝇落上去都得打滑。她的眼没看秋生,直勾勾盯着老周手里的红帖——那是大学录取通知书,封皮上的字烫了金,在毒日下晃眼。

“哟,真考上了?”她的声音拖得长,像晒蔫的丝瓜,“我还以为……”

话没说完,身后窜出个小影子。林小伟,五岁,嘴里叼着半块糖,糖汁顺着下巴流,黏糊糊的手在的确良衬衫上蹭。那衬衫是赵桂兰前几天买的,浅蓝色,比秋生身上这件洗得发白的褂子亮三倍。

“奶奶,那是啥?能吃不?”小伟扯着赵桂兰的裤腿,眼睛直勾勾盯着红帖。

赵桂兰立马软了脸,弯腰把小伟搂怀里,手帕擦他嘴角:“乖孙,那不能吃,是你哥的东西。”又抬眼对老周笑:“辛苦你了,进屋喝口水?”

老周摆手,把红帖递过来:“不了,还有几家要送,让秋生签字。”

“我来!”

林建军从里屋冲出来,拖鞋在水泥地上“啪嗒”响。头发乱得像鸡窝,眼泡肿着,眼角还挂着眼屎——刚从午觉里拽出来。他一把抓过红帖,指尖抖得厉害,封皮硬挺,烫金字晃得他眼晕。

他捏着红帖的指节泛了白,喉结滚了滚,半天才憋出两个字:“拿着!”

语气硬邦邦的,像在递一块烧红的铁。

秋生伸手,刚要接,被林建军推了一把。力道不大,却带着股不耐烦。秋生踉跄了一下,差点撞在身后的板凳上。

“接了就回屋!杵这儿当靶子?日头这么毒,晒坏了算谁的?”林建军皱着眉,又朝厨房喊,“秀莲!你儿子考上大学了!出来看看!”

厨房门“吱呀”开了,陈秀莲出来。系着旧衣服改的围裙,领口磨破了边,手里攥着锅铲,铲头上沾着饭粒。头发挽在脑后,几缕碎发贴在额头上,被汗浸得发亮。

她先看林建军,再看秋生手里的红帖,脸上没表情,像看一块石头。往前走两步,手抬起来,快碰到红帖时又缩回去,在围裙上蹭了蹭,擦掉面粉。

“考上了好,”她的声音很轻,被蝉鸣盖了大半,“以后不用跟我喂猪了。”

她的眼飘向堂屋,赵桂兰正掏糖给小伟,嘴里念叨:“乖孙,以后让你哥带你去大城市,吃好吃的。”

陈秀莲的眼暗了暗,嘴角往下撇,转身回厨房。锅铲碰到铁锅,“哐当”响,比平时响三倍。

林建军看了眼秋生,又看厨房方向,挥手:“回你屋去!别在这儿碍眼!晚上你爷回来,让他教你怎么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