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长信宫的宫墙,是我见过的、最温柔的刑具。它困住了我,也遗忘了我,我是先帝的德妃,如今却是这深宫里,最寂寞的一缕孤魂。直到那晚,佛子入我梦。

他踏着月色而来,眉心一点朱砂,灼灼如火,眼神悲悯,却又藏着焚尽世间万物的欲望。他说他是渡我出苦海的佛子,却夜夜在梦里,将我拖入更深、更沉沦的欲海。

我沉溺于这场荒唐的春梦,贪恋着梦中每一寸真实的温存。我告诉自己,这不过是因为太过孤寂,所以臆想出了一个完美的情人来慰藉自己。他圣洁、强大,又只为我一人沉沦。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直到三月春狩,太后携后宫女眷赴皇家寺庙“感业寺”祈福,我于万千僧众之中,一抬眼,便看到了他。

他身披金色袈裟,端坐于莲台之上,正是当朝帝师,被誉为“佛子在世”的玄镜圣僧。容貌、身形,甚至连眉心那一点朱砂,都与我梦中之人,分毫不差。那一刻,周遭的梵音、香火、人声,尽数褪去,我只听见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以及……梦中他贴在我耳边,那一声声缱绻入骨的“凝微”。我的闺名,凝微。一个除了我早逝的父母,再无人知晓的名字。刹那间,冷汗湿透了我的脊背。这哪里是春梦?这分明是一场,我早已深陷其中,却懵然不知的,弥天大谎。

我叫苏凝微,十六岁入宫,曾是先帝最宠爱的德妃。先帝驾崩,新皇即位,我便从云端跌落,被迁至这专为前朝妃嫔准备的冷宫——长信宫。名为颐养天年,实为坐死愁城。与我一同被遗忘的,还有我唯一的贴身侍女,晴儿。

日子如一潭死水,直到那个梦的出现。

起初,我以为是日有所思。宫中女子,谁不渴望情爱?更何况我是在最鲜活的年纪,骤然守了活寡。梦里有个俊美无俦的男人,本也正常。可他不一样。他总是穿着一身雪白的僧袍,不染尘埃,眉心一点朱砂痣,红得像血。他每次出现,都会先在我床边,安静地念一段《心经》。那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能抚平我所有的躁动。可经文念罢,他便会俯身,用那双念过佛经的唇,吻上我的。

他的吻,带着檀香的清冷,也带着地狱业火的灼热。他会叫我的名字,“凝微,凝微……”,一遍遍,仿佛要将这两个字,刻进我的骨血里。在梦里,我们做尽了夫妻间最亲密的事。他身体的温度,他有力的臂膀,他情动时压抑的喘息,一切都真实得可怕。

我羞耻,又无法抗拒。白日里,我是端庄守礼的先帝德妃;到了夜晚,我便是一个在梦里与圣僧苟合的荡妇。

我将此事说与晴儿听,她吓得小脸惨白:“娘娘,这……这可是大不敬!您可千万别再想了,许是中了什么魇术。”

我也怕。可那梦,夜夜都来,从不间断。我甚至开始期待黑夜的降临。直到那天,在感业寺,我亲眼见到了他。玄镜。当朝国师,新帝的老师,传闻他有预知之能,言出法随,是天下人敬仰的活菩薩。当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我时,那深邃悲悯的眼神,与梦中那双浸满欲望的眸子,缓缓重合。

我脚下一个踉跄,若不是晴儿扶着,几乎要瘫倒在地。是他,真的是他。可他为何会出现在我的梦里?他那圣洁悲悯的皮囊之下,难道也藏着与我一样的,不可告人的肮脏欲望?还是说,这一切,都只是一场针对我的,精心策划的阴谋?我看着他悲悯众生的脸,心中却升起一股彻骨的寒意。我与他,一个是被遗忘的废妃,一个是权倾朝野的帝师,本是云泥之别,若无不可告人的缘由,又怎会在这诡异的梦境中,纠缠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