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他这番话说得声色俱厉,总算挽回了一点“权威”的面子。

他把问题,从“能不能用华丽辞藻”,巧妙地转移到了“用华丽辞藻承载的是什么”上面。

这个反驳,很高明。

如果我只是个普通学生,可能真的就被他唬住了。

可惜,他碰到的是我。

我听完他这番慷慨陈词,非但没有慌乱,反而笑了。

是那种发自内心的,觉得有点可笑的笑。

“夫子说得好。”我先是点头称是,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然后,我话锋一转。

“夫子说,文以载道。学生万分赞同。只是,学生不才,敢问夫子,何为‘道’?”

闻老夫子一愣,大概没想到我会问这么一个哲学问题。

他昂首挺胸,想当然地回答:“道,自然是圣人之道,是纲常伦理,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

“说得好!”我又一次赞同他,然后紧接着问,“那《诗三百》,开篇第一首,‘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请问夫子,这首诗,载的是哪门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它载的,不过是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的爱慕之情罢了。孔圣人删定《诗经》,为何要将这首‘靡靡之音’放在开篇?”

“这……”闻老夫子又被我问住了。

“学生再问夫子,屈子行吟泽畔,留下《离骚》一篇。其中充满了奇诡的想象,香草美人,神龙驾车。他为何不直接写一篇奏折,痛陈朝廷弊病?他为何要用这种看似‘不切实际’的浪漫笔法,来抒发他的政治抱负和爱国忧思?”

“还有太史公,一部《史记》,被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他为何要在记录枯燥史实的同时,为项羽写下《垓下歌》那般英雄末路的悲歌?为何要为刺客们单独立传,将那些‘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个人恩仇,也载入史册?”

我每问一个问题,就往前走一步。

我的气势,在不断攀升。而闻老夫子,在我步步紧逼之下,已经开始不自觉地后退了。

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些……这些都是特例!是圣人大家,自然可以不拘一格!”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特例?”我笑了,笑得更开心了,“原来在夫子眼中,文学史上这些璀璨的明珠,都只是‘特例’?那请问夫子,什么是‘常例’?是不是只有那些四平八稳、味同嚼蜡的八股文章,才是夫子心中的‘常例’?是不是只有把女人的思想,都禁锢在一方小小的庭院里,只许她们写风花雪月,写针线女红,才是夫子心中的‘正道’?”

“学生今日,之所以写这篇《风不止》,写的正是心中块垒,是家国之思,是天下之念!我虽为女子,但我读圣贤书,所学到的,不是三从四德,不是逆来顺受,而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担当!”

“我的文章,辞藻或许是华丽了些,但敢问在座诸位,我哪一句,说错了?我哪一字,不是发自肺腑?”

“难道,只有男儿可以心怀天下,我等女子,便只配在闺房中绣凤描鸾吗?”

“难道,只有男儿可以指点江山,我等女子,便只配在庭院里哀叹秋伤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