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会在父皇于月下凉亭感慨“绾绾的琴艺越发精进了,竟比当年更有韵味”时,顺从地坐到那架焦尾古琴前,屏息凝神,继续弹奏那首她内心毫无共鸣、甚至觉得过于柔靡哀婉的旧曲。琴声淙淙,流淌在月色里,完美得没有一丝差错,却也冰冷得没有一丝属于弹奏者自己的情感。

我曾为她感到无尽的委屈和心痛,一种为她鸣不平的愤怒时常在我胸中冲撞。我甚至曾稚气地想过,要冲到父皇面前,大声告诉他:“你看清楚!她是苏婉,我的母后!不是那个早已不在了的沈绾绾!”

直到那个大雪纷飞、天地茫然的深夜。

那年我约莫七八岁,因白日贪玩,与宫女们在雪地里嬉戏打闹太久,汗湿了内衫又吹了冷风,入了夜便发起高烧。额头发烫,浑身却觉得寒冷,意识在纷乱的梦境和灼热的煎熬中浮沉。我感觉自己像一叶小舟,在惊涛骇浪里无助飘摇。

就在最难受的时候,在纷繁的光影和呓语中,我感到一只冰凉的手,带着我熟悉的、淡淡的腊梅冷香,轻柔又焦急地、一遍遍抚过我的额头。那冰凉触感,暂时驱散了些许燥热,带来一丝清明。

我奋力睁开沉重如铅的眼皮,朦胧的烛光里,是母后放大而焦急的脸庞。她竟未带任何宫女随从,只匆匆披着一件素白色、没有任何纹饰的狐裘斗篷,发间、肩头还落着未及拂去的晶莹雪花,显然是从她的寝宫不顾一切地疾步赶来。她的呼吸还有些急促,脸颊被寒气冻得微红,眼中是全然的、毫不掩饰的担忧与恐惧,那是我从未在她面对父皇时见过的、真实而鲜活的情感。

“阿玉……娘的阿玉……”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冰凉的手指紧紧握住我滚烫的小手。

“娘亲……”我烧得喉咙沙哑,含糊地唤她,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委屈。

她立刻将我连同厚厚的锦被一起,紧紧地、紧紧地搂进她带着室外寒气的怀里。那怀抱并不十分柔软,甚至有些单薄,却是我此刻在混沌与痛苦中唯一的依靠和彼岸。她轻轻拍着我的背,像世间最普通的母亲安抚生病的孩子,然后,哼起了一首我从未听过的、旋律婉转轻柔、带着浓浓水乡韵味的江南小调。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人听见,那吴侬软语般的调子,带着水乡女子特有的软糯温柔——那是她从不轻易示人的、属于“苏婉”的乡音,是属于她自己的声音,而不是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