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窗玻璃上蒙着层薄薄的雾,我就醒了。
不是被护工的脚步声吵醒的,是心里那点事儿闹腾的。
今天要见林女士,那个在手机屏幕里赢了我三十七盘跳棋的老太太。
我摸着枕头底下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时,映出张皱巴巴的脸。头发白得像冬天结的霜,眉毛稀稀拉拉的,只有眼睛还能看,不花,就是有点浑浊。
护工小王说我这是“老小孩眼里的光”,我知道,是盼着点什么的光。
手机里存着林女士的照片,是她上次发过来的。背景是她们养老院的紫藤架,她站在花底下,穿件浅蓝的的确良衬衫,领口别着朵塑料紫藤花。
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个黑发卡别在耳后,露出耳朵上小小的珍珠耳钉。她说那耳钉是老伴儿送的,结婚三十周年时买的,“不值钱,就是戴着安心”。
我翻出衬衫,是儿子去年寄来的,浅灰色,料子滑溜溜的,说是“冰丝”。我总觉得不如棉布舒服,但小王说这显年轻。
套衬衫时胳膊有点抬不高,左边肩膀在五十岁那年扛机器伤过,阴雨天就发沉,今天倒还好,就是手有点抖,纽扣总对不准扣眼。
“陈爷爷,我来帮您。”小王端着洗脸水进来,见我跟纽扣较劲,笑着过来搭把手。
她手快,三两下就系好了,又拿起梳子给我梳头发。梳子齿划过头皮,有点痒。“您今天精神头真好,比昨天打太极时都足。”
我没说话,心里数着数。从我们养老院到林女士那边,坐院里的代步车要二十分钟。她住的地方比我们这儿大,有个小湖,她说湖边种着垂柳,“风一吹,跟画儿似的”。
六点半,代步车停在楼门口。司机老李探出头喊:“陈大爷,走喽!”我拎着个布袋子,里面是给林女士带的东西——两罐茉莉花茶,是我前阵子托人从老家捎来的。她上次说爱喝花茶,“喝着心里亮堂”。
车开出去时,天刚放晴。路边的梧桐树叶子黄了一半,风一吹,落得满地都是。
老李开着车,嘴里哼着老歌:“年轻的朋友来相会……”我跟着哼,哼到“光荣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突然笑了。
我们这拨人,可不就是从八十年代过来的么,只是如今成了被人推着走的老一辈。
到了林女士的养老院,门口的保安认识老李,挥挥手就让进了。车停在湖边的小亭子旁,老李说:“我在这儿等您,您慢慢聊。”
我下了车,站在亭子里四处看。湖水绿汪汪的,岸边的垂柳真像她说的那样,枝条垂到水面上,划起一圈圈小涟漪。远处有几个老太太在打太极,动作慢悠悠的。我正找呢,就听见有人喊:“老陈?”
回头一看,林女士站在柳树底下。她穿件浅紫色的碎花衬衫,袖口挽着,露出细瘦的胳膊。
头发还是梳得整整齐齐,黑发卡亮晶晶的,珍珠耳钉在太阳底下闪着光。手里拎着个竹篮子,篮子上盖着块蓝格子布。
“你可算来了。”她朝我走过来,步子不算快,但稳当。走到跟前,她上下打量我一眼,突然笑了:“你这衬衫挺好看,就是……是不是大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