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满脸涨得通红的男人,此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紧接着又泛起一阵铁青。他紧紧攥着那沓彩礼钱,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仿佛要破皮而出一般。而那原本应该被紧紧捏住的彩礼钱,此时也被他的手指捏得几乎变形,纸张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下一秒就会被他生生撕碎。
魏莱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看到一样,她挺直了自己那原本就有些瘦弱的脊背,如同一棵倔强的小白杨。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任由那些人粗暴地将她拽到神龛前,然后像检查货物一样,对她进行所谓的“验身”。
那些人的动作粗鲁而无礼,他们毫不顾忌魏莱的感受,甚至有人的唾沫星子都溅到了她的脸上。然而,魏莱却始终没有再掉下一滴眼泪。她只是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仿佛这些都与她无关。
因为她心里很清楚,在这个屋子里,眼泪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就如同她那曾经被视为生命的梦想一样。
可魏莱没料到父亲的决绝能狠到拿命赌。
那天晚饭她没敢上桌,缩在柴房啃冷硬的红薯干,耳朵却揪着堂屋里的动静——奶奶在哭骂,说张家老板走时放了狠话,以后再不来提亲,家里的彩礼泡了汤;弟弟在摔碗,吼着“姐不嫁人我娶不上媳妇,都怪你”;只有父亲,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那沉默像块浸了水的石头,沉甸甸压在魏莱心口,让她莫名发慌。
后半夜,柴房的门被邻居踹开时,她还攥着母亲的钢笔打盹。“莱莱!快起来!你爹出事了!”王婶的声音带着哭腔,拽着她的胳膊就往外跑。院子里乱作一团,父亲蜷在地上,嘴角挂着白沫,手边倒着个空了大半的农药瓶,刺鼻的气味呛得人直咳嗽。几个壮实的邻居用门板抬着他往门外冲,魏莱跟在后面跑,鞋跑掉了一只也没察觉,只看见父亲的头歪在门板上,眼睛半睁着,嘴里断断续续冒着凉气:“不孝……女……”
镇医院的急诊室没开灯,只有手术灯亮着惨白的光。魏莱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膝盖很快麻得失去知觉。她听见医生跟邻居们说“药量太大,能不能救回来要看命”,听见奶奶坐在墙角哭天抢地“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傻”,听见弟弟拉着她的衣角小声问“姐,爹会不会死”。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盯着手术室的门,那扇门紧闭着,像隔了一道永远跨不过的山。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终于出来了,摘下口罩说“洗胃成功,暂时脱离危险”。父亲被推出来时,脸上盖着氧气管,鼻子里插着胃管,每呼吸一次,胸口就微弱地起伏一下。他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苍老,爬满的皱纹像山路上的沟壑,鬓角的白发刺眼得很——魏莱才发现,父亲原来已经这么老了,不是记忆里能把她扛在肩头摘枣的模样,是被彩礼、被生计、被这座山压垮的模样。
她跟着护士进了病房,趴在病床边。父亲的手露在被子外,指关节粗大,布满了老茧和裂口,那是常年干重活留下的痕迹。她想起小时候,这双手曾给她削过木陀螺,曾在她发烧时摸过她的额头,可现在,这双手冰凉得像块石头。
枕头下硌得慌,是她早上偷偷藏进去的录取通知书。她伸手掏出来,纸页上还留着她手心的汗渍,“省重点大学”的烫金大字在惨白的灯光下,突然变得格外讽刺。她好像突然懂了,在这座山里,她的梦想轻得像片羽毛,而父亲的命、弟弟的彩礼、家里的生计,才是压在所有人肩上的秤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