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更新时间:2025-09-26 01:33:18

父亲悬在房梁上的身影,是我此生撕不开的梦魇。

那晚的油灯昏黄如豆,灯油熬尽前,他留了一纸血书,字字泣血:「画非字字泣血:「画非我毁,构陷难雪,唯死明志。」白绫勒断的不仅是他苦熬四十年的脊梁,更是大周朝最后一位能以「圣手」名号修复前朝御赐古画的匠魂。

十年炼狱般的磨砺,我指腹结了层细密的茧,浸透药水与浆糊的微毒气息早已沁入骨髓。今日,终于踏进这座煊赫的陆府。朱漆大门沉滞地在我身后合拢,隔绝了外头市井的喧哗,也扣住了我胸腔里那颗冰封了十年、此刻却开始疯狂擂动的心脏。

引路的老仆佝偻着背,穿过重重雕花影壁,将我带至一处僻静书房。推开门,一股陈年墨香混合着顶级沉水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书房尽头,紫檀木画案上,一方锦匣在幽暗光线下幽幽生辉。

匣盖掀开,那幅画静静躺在其中。

《松山访友图》。

只一眼,我垂在身侧的手指便痉挛般蜷缩,指甲狠狠嵌进掌心。画上那苍劲孤峭的松石,那飘逸出尘的高士身影,正是十年前,由父亲耗尽心血修复,最终却莫名碎裂、被污为「欺君」铁证的那一幅!它如今完好无损地躺在这里,光洁如新,价值连城,被它的主人——当朝吏部侍郎陆明远,像抚摸情人肌肤般贪婪地摩挲着。

「沈师傅?」陆明远的声音带着一丝上位者的慵懒,他并未回头,目光仍黏在画上,「都说你手艺精湛,尤善古画养护。此画乃本官心头至宝,万不可有半分差池。」他指尖轻轻滑过画卷边缘,那小心翼翼的珍视模样,刺得我眼底生疼。

「大人放心。」我躬身,喉咙里滚出的声音平稳得不似自己的,「小人定当尽心竭力。」

书房里静得可怕,只有陆明远翻阅书页的轻响,和他身上沉水香挥之不散的奢靡气味。我的目光却如冰冷的蛇,死死缠在那幅《松山访友图》上。就是它!父亲修复的痕迹,在陆明远这等外行眼中或许天衣无缝,却瞒不过我的眼睛。当年那场莫名其妙的「损毁」,碎裂的痕迹如今被巧妙的织补掩盖,手法高明却透着阴毒的匠气。

陆明远对我的沉默似乎很满意,他踱步过来,宽大的袍袖拂过冰冷的紫檀桌面。「好好伺候它,」他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刀,「伺候好了,自有你的锦绣前程。若有差池……」他顿了顿,目光终于从画上移开,落在我低垂的头顶,带着一丝审视的寒意,如冰锥刺骨,「你沈家,怕是再承受不起第二次『欺君之罪』了。」

瞬间,一股冰冷的血气猛地冲上我的头顶!十年饮冰,积压的暴戾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我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陷皮肉带来的尖锐痛楚才勉强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书房里昂贵的沉水香混着纸张墨汁的陈旧气味涌入肺腑,冰冷而沉重。

「小人……明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带着一种被砂纸磨砺过的嘶哑,却奇异地维持着表面的恭顺。头颅垂得更低,掩饰住眼中瞬间燎原的恨火。

陆明远似乎并未察觉这瞬间的异样,只轻哼一声,转身离开了书房,沉重的雕花木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如同锁链扣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