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铁臂与玉鳞
“蜃楼号”静静地停泊在码头的最深处，与周围那些满载丝绸、瓷器和粮食的商船截然不同。它是一艘体型巨大的福船，船身被漆成了深黑色，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三根高耸的桅杆如指向天空的枯骨，在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压抑。船上静悄悄的，与码头的喧嚣仿佛隔着两个世界。
招募我们的是大副陈平，一个面容平和、目光精明的中年人。他看起来更像个账房先生，而非航海家。他简单地询问了我们的来历，当阿奎展示了他投掷鱼叉的绝技，一叉精准地钉穿了三十步外飘落的一片柳叶后，陈平的眼睛亮了。他几乎没怎么盘问我，或许是看在阿奎的面子上，或许是觉得一个会写字算账的书生在船上总有些用处。
“薪酬是寻常海船的三倍，”陈平缓缓说道，“但有一条规矩，上了船，一切都要听船长的。他的话，就是天理。”
“船长是何人？”我好奇地问。
陈平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你们日后自会知晓。他……是个奇人。”
就这样，我和阿奎成了“蜃楼号”上的水手。船上的船员来自五湖四海，有北方的悍卒，有南方的渔民，甚至还有几个面目黝黑、语言不通的昆仑奴。他们大多沉默寡言，眼神里藏着各自的故事，像一群被命运放逐的孤魂，在这艘诡异的黑船上汇集。
我们在船上做了几日的准备，装载了足够数年之用的淡水、粮食和桐油，却不见任何商贸的货物。最令人不解的是，船上配备了大量的巨型鱼叉、绞盘和锋利无比的剥皮长刀，船头甚至还加装了一具小型的床弩，这绝不是一艘普通商船该有的配置。
直到离港前夜，船长终于现身了。
那夜，月色惨白，运河水面泛着一层死寂的银光。所有船员被召集到甲板上。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船长室缓缓走出，他身披一件玄色大氅，面容如同刀削斧凿，两鬓早已斑白，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臂。那不是一条血肉之臂，而是一具用精钢和黄杨木打造的机关假肢，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他的每一步都沉重而有力，仿佛踏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就是“蜃楼号”的船长，单雄。
我后来才从老水手口中拼凑出他的过往。单雄曾是朝廷漕运体系中的一名悍将，官至参将，负责押运漕粮。他骁勇善战，水性过人，一手控船术出神入化。然而，在一次南下出海清剿倭寇的行动中，他的船队遭遇了传说中的巨兽——一头通体雪白、身形如岛屿般的巨鳌。激战中，他的左臂被巨鳌硬生生扯断，整支船队几乎全军覆没。他侥幸生还，却因此被朝廷问罪，革职削爵，成了朝野的笑柄。从此，那个意气风发的将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这个被复仇之火吞噬的“铁臂”单雄。
单雄走到主桅杆前，他那只完好的右手，猛地举起一物。那是一枚巴掌大小、通体温润的白色玉片，上面雕刻着细密的鳞甲纹路。
“弟兄们！”他的声音沙哑而雄浑，如同金石相击，“你们中的一些人，或许听过‘镇海侯’的名号！”
人群中发出一阵压抑的骚动。“镇海侯”是东海渔民对那头白色巨鳌的敬畏之称。传说它活了千年，有通天彻地之能，是海上的霸主，是所有航海者的噩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