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冰辙分歧
天还没亮透,科考站的铁皮屋顶就被冻得咯咯响。林夏裹着两件羽绒服,手指还是冻得发僵,捏着记号笔在物资清单上打勾的动作都不利索。最后一罐午餐肉被她单独放在箱子里,罐身上的日期已经模糊,像是被岁月啃过的骨头。
“罐头留着给小李,” 陈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背着个磨破边角的帆布包,正往里面塞压缩饼干,“他腿伤发炎,得吃点带油水的。”
林夏抬头看他,晨光从门缝挤进来,在他肩膀上投下道歪斜的光带。他下巴上冒出的胡茬结着白霜,像是撒了层盐粒。“雪地车检查好了?” 她往窗外瞥,三辆改装过的雪地车趴在雪地里,像三只冻僵的甲虫,“昨天那辆左前轮总打滑,别半路掉链子。”
“小周正给轮胎缠铁链,” 陈风蹲下来帮她整理物资,手指碰到林夏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他说这叫‘给轮胎穿秋裤’,保证不打滑。”
林夏忍不住笑出声,笑声刚出口就变成白气消散了。她赶紧板起脸:“还有两小时出发,让大家把保暖装备再检查一遍,特别是防辐射面罩,昨天小王就是没戴好……” 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喉咙像被冰碴堵住。
陈风的动作也顿了顿,他把最后一包急救纱布塞进包里,声音沉了些:“都过去了。” 他起身往门口走,“我去看看小李的情况。”
林夏望着他的背影,发现他冲锋衣后颈处磨出个洞,露出里面起球的抓绒,像块斑秃的头皮。她从箱子里翻出块补丁布,往医务室走 —— 那里还躺着这场冰崩里唯一的伤者。
医务室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留条缝透进点光。小李趴在行军床上,腿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渗出的血渍在布上洇成暗褐色。他听见动静转过头,眼睛肿得像核桃,睫毛上还挂着泪碴子。
“夏姐,” 他声音哑得像砂纸磨木头,“你们别管我了,我这腿就是个累赘,带着我肯定走不远。”
林夏把补丁布放在桌上,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吓人。“发着高烧还胡思乱想,” 她转身倒了杯融雪水,往里面掺了点退烧药粉末,“医生说你这腿只是骨裂,不是截肢,养养就能好。”
“可我们要去的是废弃科考站,” 小李抓住她的手腕,指甲掐得她生疼,“那地方在冰原深处,我连站都站不稳,怎么跟得上?到时候陈队肯定会把我丢在半路上,就像…… 就像十年前他丢了那些队友一样。”
林夏心里一惊,刚要追问,就听见门外传来响动。陈风站在门口,脸色比外面的冰原还冷,手里的雪地靴 “啪” 地砸在地上。“谁跟你说的这些?” 他一步步走进来,小李吓得赶紧缩回手,往床里面缩了缩。
“我…… 我猜的……”
“猜?” 陈风抓住他的肩膀,力气大得像要捏碎骨头,“十年前的事轮得到你猜?要不是当时你师父非要回去捡那些破样本,我们怎么会被困在冰缝里?” 他的声音突然发颤,松开手后退两步,“要不是他把最后一块压缩饼干塞给我,现在躺在这里的就是我!”
小李的眼泪突然涌出来:“我师父…… 他是我亲叔……”
医务室里的空气瞬间冻住了。林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明白为什么小李总跟陈风对着干 —— 原来藏着这么层关系。她刚想打圆场,就听见外面传来争吵声,比发电机的轰鸣还刺耳。
“我不同意带他!” 小王的声音尖利得像冰锥,“现在每多带一斤东西都是负担,更别说个走不动道的伤员!这不是圣母心泛滥的时候,是去送死!”
“你说什么?” 张教授气得拐杖都在抖,“小李白受的伤?要不是为了救你,他能被冰块砸中?现在说这种话,你的良心被企鹅叼走了?”
陈风猛地拉开门,外面的争吵声戛然而止。队员们像被老师抓包的学生,一个个低着头,手里还攥着没打包完的行李。小王梗着脖子站在最前面,羽绒服拉链拉到顶,只露出双瞪得溜圆的眼睛。
“都很闲?” 陈风的目光扫过众人,“物资打包好了?雪地车检查完了?还是说你们觉得时间太多,够在这里开场辩论赛?”
没人敢说话,只有发电机的嗡嗡声在角落里打转。林夏扶着门框,看见地上放着三个背包,明显是按三人份准备的 —— 有人早就打算抛下小李。
“陈队,我不是那个意思,” 小王搓着手往前凑了凑,“我是说实事求是,带着他我们谁都走不了,到时候全得在冰原上‘集体躺平’。”
“躺平?” 陈风冷笑一声,从墙上摘下猎枪,“要躺你自己躺,我们队里没这规矩。” 他把枪往小李床边一靠,枪管在晨光里闪着冷光,“半小时后出发,谁要是不想带小李,现在就可以滚蛋,我不拦着。”
小王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往后退了两步。其他队员面面相觑,有两个年轻队员悄悄把背包往墙角挪了挪 —— 那是昨天刚加入队伍的新人,跟着小王起哄最欢。
林夏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我刚检查过小李的腿,骨裂位置不严重,只要固定好,坐在雪地车后面完全没问题。” 她举起手里的金属支架,“这是用实验室的显微镜支架改的,能当简易轮椅,重量不到三公斤,比你们偷偷藏的罐头轻多了。”
小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背包,拉链没拉严,露出半截牛肉干的包装。他眼神闪烁,嘴里嘟囔着:“说得轻巧,到时候雪地车陷进冰缝,还不是得扔东西?我看你就是想‘内卷’,显得自己多高尚。”
“高尚?” 陈风把小李的行军床往外推了推,床脚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我只是不想等我们老了,躺在摇椅上回想今天,觉得自己连条狗都不如。” 他从床底下拖出个雪橇,上面绑着厚厚的保温垫,“我和林夏轮流拉他,不用你们动手,别再逼逼赖赖。”
小李趴在床上,眼泪把枕头浸湿了一大片。“陈队,夏姐,” 他哽咽着说,“你们走吧,别管我了,我真的……”
“闭嘴!” 林夏瞪了他一眼,拿起绷带给他固定腿,“再说话就把你嘴封上。你以为我们是为了谁?为了让你叔在天上看着我们的时候,不至于气得从云彩上掉下来。”
小李的哭声突然停了,眼睛瞪得溜圆。林夏冲他眨眨眼,继续手上的动作 —— 刚才陈风说的话她听得分明,这种时候,亲情比道理更管用。
张教授拄着拐杖走过来,往小李的包里塞了两包葡萄糖粉:“这是我藏的‘私货’,补充体力的,别让那几个小兔崽子看见。” 他拍了拍小李的肩膀,“放心,有老头子在,没人能把你丢下。”
出发的哨声吹响时,天已经放晴了。极光退到天边,像块被揉皱的彩色丝巾。三辆雪地车并排停在雪地里,陈风把小李抱上第一辆车的后座,林夏往他腿上盖了件军大衣 —— 那是陈风一直带在身边的,袖口磨得发亮。
“导航还是没用,” 小周趴在方向盘上叹气,指南针在仪表盘上疯狂转圈,“这玩意儿比我那叛逆期的侄子还难管,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不用导航,” 陈风指了指天边的极光,“跟着辐射带走,那玩意儿现在比 GPS 靠谱。” 他发动引擎,雪地车发出一声咆哮,“记住队形,保持五十米距离,谁要是敢掉队,就自己扛着物资走。”
小王坐在第三辆车里,脸色难看地看着后视镜里的小李。林夏从背包里掏出包牛肉干扔过去,砸在他后脑勺上。“吃吧,” 她没好气地说,“别总跟个怨妇似的,你要是不想拉雪橇,就把体力省着开雪地车,没人逼你当英雄。”
小王捡起牛肉干,没说话,默默撕开包装塞进嘴里。肉干太干,噎得他直翻白眼,林夏递过去水壶,他接过来灌了一大口,耳根悄悄红了。
雪地车碾过冰原,留下三道平行的辙印,很快又被风吹来的雪填满。小李在后座睡着了,眉头却皱得很紧,像是在做什么噩梦。陈风时不时从后视镜看他,林夏发现他把车速放慢了许多,比平时的巡航速度慢了近三成。
“想什么呢?” 林夏递过去块巧克力,“担心前面的路?”
陈风接过巧克力,没拆包装,就那么捏在手里。“十年前,我们也是走的这条路,” 他望着窗外掠过的冰丘,“那天的极光跟今天一样,也是这种粉紫色,结果走到半路就遇上了冰崩。”
“所以你才坚持带上小李?”
“不全是,” 陈风的手指摩挲着巧克力包装,“是不想让历史重演。” 他突然笑了笑,眼角的疤痕舒展开来,“不过现在有你在,应该不会那么倒霉了,毕竟你是‘科学的化身’。”
林夏刚想怼回去,就看见前方的雪地上有个黑色的东西在动。她赶紧指给陈风看:“那是什么?是企鹅吗?”
陈风把车速放慢,眯着眼看了半天,脸色突然变了。“是雪狼!” 他猛地踩下油门,“快!把车窗关上!”
几只灰色的狼从冰丘后面窜出来,眼睛在阳光下闪着绿光,跟在雪地车后面狂奔。它们的体型比普通狼大得多,嘴里的獠牙沾着血,像是刚捕猎过。
“我的天,这玩意儿是吃了‘生长激素’吗?” 林夏看着后视镜,狼群越追越近,其中一只猛地跳起来,爪子在车尾划出三道白痕。
陈风从座位底下摸出猎枪:“坐稳了!” 他突然猛打方向盘,雪地车在雪地上划出个大弧线,把追得最近的狼甩出去老远。“让后面的车加速,别掉队!”
小王在后面看得清楚,赶紧踩油门跟上,同时抓起副驾的工兵铲。“来啊!” 他对着窗外大吼,“爷爷我在动物园喂过狼,还怕你们这群‘野生的’?”
狼群追了两公里才停下,站在冰丘上看着他们远去,像一群沉默的幽灵。林夏松了口气,才发现手心全是汗,在方向盘上留下湿漉漉的印子。陈风把猎枪放回原处,呼吸还有点急促。
“南极怎么会有狼?” 林夏惊魂未定,“教科书上说这里只有企鹅和海豹。”
“地磁翻转后,什么怪事都可能发生,” 陈风喝了口水,“去年就有科考队报告说看见过变异的磷虾,比巴掌还大,现在看来……” 他没说下去,但林夏明白他的意思 —— 这片冰原已经不是他们熟悉的南极了。
中午休息时,他们在一个背风的冰谷里停下。张教授给小李换药,伤口虽然还在渗血,但已经没那么红肿了。小王主动去捡干冰生火,动作笨拙得像只刚学飞的企鹅,林夏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小子也不是那么讨厌。
“夏姐,你看这个,” 小周拿着个辐射检测仪跑过来,屏幕上的数值突然飙升,“前面的辐射值不对劲,比刚才高了三倍多,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释放能量。”
陈风接过检测仪,脸色凝重。“是废弃科考站的方向,” 他指着地图,“那里可能有核反应堆,前苏联的老古董,说不定还在运转。”
“核反应堆?” 小李从睡梦中惊醒,“那我们不是去送死?辐射那么强,没等找到物资就先‘变异’了。”
“变异成超级赛亚人?” 小王啃着压缩饼干接话,“那正好,不用怕雪狼了,直接一拳把冰丘打穿。”
没人笑,气氛又变得沉重起来。林夏看着远处的冰原尽头,那里的天空颜色更深了,像是有块巨大的乌云在聚集。她突然想起实验室里的地磁模型,心脏猛地一跳 —— 那里可能不只是核反应堆那么简单。
“我们得绕路,” 她指着地图上另一条虚线,“从侧翼的冰谷走,那里有天然的冰洞可以屏蔽辐射,虽然远了十公里,但安全得多。”
“远十公里?在这鬼地方多走一公里都可能出意外!” 小王反对,“你这是拿大家的命冒险!”
“按原路线走才是冒险,” 林夏把检测仪拍在他面前,“看见这数值没?超过安全阈值五倍,你想变成‘辐射超人’我不拦着,但别拉上我们。”
陈风看着两条路线,手指在地图上敲了半天,突然站起来:“听林夏的,绕路。” 他把猎枪扛到肩上,“多走十公里总比变成‘移动辐射源’强,出发!”
雪地车重新启动时,风突然变大了。雪粒打在车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像有人在外面放鞭炮。林夏看着后视镜,那片深紫色的乌云离他们越来越近,像是有只巨大的眼睛在盯着他们。
小李在后座醒着,看着窗外掠过的冰丘,突然说:“我叔以前说过,南极的冰下藏着秘密,比任何实验室的样本都珍贵。” 他转头看向陈风,“当年他回去捡的不是样本,是块从冰下挖出来的黑色石头,他说那石头会发光。”
陈风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紧,雪地车差点撞上冰丘。他没回头,只是声音有点发哑:“知道了。”
林夏看着陈风的侧脸,在颠簸的车厢里,他的疤痕忽明忽暗。她突然有种预感,这次去废弃科考站,他们要找的可能不只是物资,还有十年前那场灾难的真相,以及那块会发光的黑色石头 —— 它或许就是解开地磁翻转之谜的关键。
风越来越大,把雪地车的辙印瞬间抚平,像是从未有人经过。远处的狼群还站在冰丘上,变成几个模糊的黑点,在这片苍茫的白色世界里,他们像一群孤独的跋涉者,向着未知的命运前进,身后是风雪,前方是迷雾,只有彼此的呼吸和引擎的轰鸣,证明他们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