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姥姥家待着的第三十七天,第一次意识到时间开始扭曲的。
那年夏天热得离谱,蝉鸣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整日整夜地嘶叫,仿佛要把人的神经一根根扯断。屋外的梧桐树叶子被晒得卷了边,风一吹就哗啦作响,像谁在低声念着什么咒语。我坐在堂屋的竹椅上,脚边放着一台老旧的风扇,叶片吱呀转动,吹出的风带着铁锈味。墙上的挂钟指针缓慢挪动,每走一秒都像在沙漏里挣扎。我盯着它,忽然觉得那不是普通的十二小时制——而是某种循环往复的π结构:3.14159……无限不循环,却又不断重复着相似的轨迹。
姥姥说我该在这儿住满“π12小时”,她说这是个命定的时间单位。我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只记得她眼神恍惚地说:“你回来,就得完成这个周期。不然,魂就回不了身。”
我没多问。自从父母车祸后,我就被送到乡下,由姥姥抚养。城市的生活像一场遥远的梦,模糊得只剩下地铁站的灯光和便利店玻璃上的倒影。而这里的一切都慢得令人窒息,连呼吸都要计算节拍。
家里除了姥姥,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姓陈,是村小学的代课老师。大家都叫他“陈老师”。他戴一副黑框眼镜,说话轻声细语,总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袖口整齐地卷到小臂中间。表面上看,他是那种最不起眼的乡村教师——批改作业、辅导学生、逢年过节给老人送点米面油。可我从第一眼见他,就觉得不对劲。
他的目光太稳了,稳得不像活人。每次我看向他,都能感觉到他在观察我,不是看脸,也不是看动作,而是像在测量我的骨骼间距、心跳频率、甚至脑电波的波动。他喜欢站在我身后,不动声色地靠近,然后突然开口:“你在想什么?”声音低得几乎贴着耳膜震动。
有一次我在厨房切西瓜,背对着他。刀锋刚落下,他就出现在我右侧,伸手接过瓜片,笑着说:“你切得太厚了,浪费。”可我记得清清楚楚,刚才屋里根本没有脚步声。
更奇怪的是,他房间里总传来细微的机械运转声,像是齿轮咬合,又像某种计时装置在倒数。晚上我经过他房门口,曾透过门缝看见桌上摆着一个金属模型——人体骨架缩小版,关节处泛着冷光,头颅可以拆卸,胸腔里嵌着一块电子屏,显示着跳动的数字:11:58:37。
我没敢多看,匆匆走开。但那一晚,我梦见自己躺在一张金属台上,四肢被固定,头顶悬着一把旋转的锯子,而陈老师站在旁边,手里拿着一支注射器,嘴里念着:“π12小时,灵魂同步率97.3%,准备剥离。”
醒来时,汗湿透了睡衣。窗外月光惨白,照在院子里的老井上,水面平静如镜,却映不出我的脸。
第二天我就决定逃。
我不想再等什么命定周期,也不想搞懂那些诡异的数字和模型。我要回城,去找社工,报警,或者随便哪个能帮我脱离这里的机构。我偷偷收拾了一个背包,塞进身份证、一点现金、充电宝和几件衣服,趁着清晨姥姥去集市买菜,悄悄推起自行车,从后门溜了出去。
村道蜿蜒曲折,两旁是齐腰高的野草。我拼命蹬车,风吹得眼睛发酸。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赶到镇上的汽车站,就能坐大巴进城。三小时,最多四小时,我就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