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把那只已经彻底失去光芒的淡蓝色罐子放在他身边。罐身的淡蓝色已经消失,只剩下透明的玻璃,像从未装过任何人生。
那天傍晚,陈默抱着照片离开了出租屋,背影依旧单薄,却比来时挺直了些。他走的时候对林砚说:“下次高考,我想自己再试一次,不管结果怎么样,我都想试试。”
林砚把那只空了的罐子放回橱窗,它再也没有亮起过光芒。窗外的雨还在下,却似乎比之前小了些,偶尔有一缕阳光透过云层,落在罐壁上,映出一点微弱的光——那是属于真实人生的,哪怕带着遗憾,却依旧温暖的光。
6 记忆渗透加剧
梅雨像被拉长的丝线,缠在梧桐巷的每一寸空气里,连小店橱窗上的磨砂玻璃都蒙着一层湿雾,让罐内流转的光影显得愈发混沌。林砚站在柜台后,指尖刚触到一只装着“平凡教师人生”的玻璃罐,指腹突然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不是平时触碰罐子时的轻微震颤,而是带着清晰节奏的起伏,像有无数个琴键在他掌心下苏醒。
下一秒,一段陌生却又熟悉的钢琴协奏曲旋律从他指尖溢出,不是苏晓常弹的《月光奏鸣曲》,而是他十七岁那年在琴房里反复练习的《柴可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片段。音符落在木质地板上,惊得橱窗里的玻璃罐集体晃动,张诚那只早已黯淡的金钱罐、陈默那只失去蓝光的学霸罐,甚至其他顾客租赁过的罐子,光影都开始无序交织,像被搅乱的颜料盘。
“抱歉。”林砚猛地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弹奏时的酸胀感,仿佛真的刚完成一场高强度的演奏。他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常年触碰玻璃罐,指腹有薄茧,掌心却还能清晰回忆起琴键的弧度——那是苏晓正在平行世界里弹奏的曲子,是“他的理想人生”里的日常,如今却像幽灵一样,钻进了他的现实动作里。
早餐时的混乱更甚。林砚坐在里屋的小桌前,白瓷碗里盛着温热的粥,他拿起勺子准备喝粥,手腕却突然转动,勺子边缘轻轻敲击着碗沿,发出“哆—唻—咪”的节奏。那是他小时候练琴时,父亲教他认音的方法,用勺子敲着搪瓷杯练音阶,阳光落在杯沿上,像琴键上的光斑。这个动作他已经二十多年没做过,此刻却像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连他自己都愣住了,勺子悬在半空,粥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深夜的梦更是将这份混乱推向极致。林砚又回到了十七岁那场车祸的现场,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刺鼻,父亲躺在抢救室里,红灯在门上闪烁。这一次,他没有像现实中那样攥着音乐学院的报名表沉默,而是转身跑回了家,背上那架擦得锃亮的黑色钢琴,朝着音乐学院的方向跑。阳光洒在钢琴盖上,反射出刺眼的光,他能听见风在耳边呼啸,仿佛能摸到音乐学院大门的铜环——可就在指尖快要触到的瞬间,画面突然破碎,他猛地惊醒,额头上全是冷汗,枕头边放着的玻璃罐(他昨晚无意识抱进来的空罐),罐壁上竟映出了钢琴的残影。
林砚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雨丝,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理想自我”的记忆正在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现实认知,那些他以为早已遗忘的片段,正借着苏晓的租赁人生,重新钻进他的生命里,甚至想要取代他现在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