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东晋永和九年的初秋,尼山书院的银杏叶刚染上浅黄,山门前的石板路便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敲碎了晨静。桓琬清勒住缰绳,望着那方题着“尼山书院”的匾额,深吸了一口气。身上的青色襕衫略有些宽大,束起的长发藏在幞头里,镜中那个眉眼英挺的“少年郎”,连她自己都快认不真切了。

“这位兄台,请留步。”门房拦住她,打量着她的行囊,“书院入学需验名帖,不知兄台师从何处?”

桓琬清从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名帖,指尖微颤:“在下……桓文,祖籍谯国,特来求学。”

名帖上的字迹是她练了三个月的仿男手笔,笔锋刻意加粗,倒也有几分硬朗。门房验过帖,引着她往里走:“桓公子随我来吧,今日恰是新生入舍的日子,正好与同窗们相识。”

穿过栽满翠柏的甬道,书声琅琅从两侧的讲堂溢出,混着草木的清香,倒真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意味。桓琬清正看得入神,忽听前方传来一阵喧哗,伴着瓷器碎裂的脆响。

“马文才!你太过分了!”一个穿月白长衫的书生捂着额头,指缝间渗出血迹,地上是摔碎的茶盏。

被唤作马文才的少年斜倚在廊柱上,玄色锦袍衬得他面如冠玉,嘴角噙着丝漫不经心的笑:“王兄走路不看路,撞了在下的茶,反倒怪起人来?”他身后跟着两个家仆模样的随从,正虎视眈眈地盯着那书生。

周围的学子们窃窃私语,却没人敢上前劝阻。桓琬清皱了皱眉,她在都中时便听过马文才的名声——济阴太守马遵之子,文采风流,却也骄纵跋扈,寻常士族子弟都要让他三分。

“这位兄台,”她忍不住开口,声音刻意压低,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清朗,“同窗之间,何必如此动气?王兄不慎撞了茶盏,赔礼便是,怎好伤了人?”

马文才抬眼看来,目光落在桓琬清身上,带着几分审视。眼前的“少年”身形偏瘦,眉目间却有种说不出的灵秀,尤其是那双眼睛,亮得像山涧的清泉,此刻正坦荡地望着他。

“你是谁?”马文才挑眉,语气里带着惯有的倨傲。

“在下桓文。”

“桓文?”马文才捻了捻指尖,似乎在回味这个名字,“没听过。不过,初来乍到就想管我的事,胆子倒是不小。”

“并非想管闲事,”桓琬清挺直脊背,“只是书院乃求学之地,当以和为贵。马兄若因这点小事伤了同窗情谊,传出去怕也损了马兄的名声。”

她的话不卑不亢,倒让马文才愣了一下。周围的学子们也有些惊讶,这新来的桓文,竟敢这样跟马文才说话。

那被砸伤额头的王姓书生趁机道:“是我不对,我赔马兄一盏新茶便是。”

马文才瞥了他一眼,又看向桓琬清,忽然笑了:“好一个‘以和为贵’。既然桓兄替他求情,这事便算了。”他转身对随从道,“走吧。”

经过桓琬清身边时,他脚步微顿,低声道:“桓文是吧?我记住你了。”

那声音带着点戏谑,拂过耳畔,竟让桓琬清莫名地心头一跳。她望着马文才离去的背影,暗叹一声,这尼山书院的日子,怕是不会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