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八十大寿的叹息
梧桐树的叶子开始泛黄，几片早衰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落在阳台上。李大山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到窗前，望着院子里那棵他和老伴四十年前一起种下的梧桐树出神。
“爸，试试这件新毛衣，马上入秋了。”大女儿李玉梅拿着一件深灰色羊毛衫走进来，脸上挂着李大山再熟悉不过的关切笑容。
李大山没有转身，仍旧望着窗外：“又乱花钱，我那些旧衣服都还好好的。”
“今天您八十大寿，总得穿件新的。”玉梅不由分说地帮父亲脱下旧外套，换上新毛衣。她的手势熟练而轻柔，生怕弄疼了日渐消瘦的父亲。
李大山任由女儿摆布，浑浊的眼睛里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愧疚。自打三年前老伴去世后，两个女儿无微不至的照顾反而成了他心头的负担。他觉得自己像棵枯树，只消耗不产出，还挡了别人的阳光。
“合身吗？”玉梅整理着衣角问道。
“嗯。”李大山简短地应了一声，随后像是排练过多遍似的，喃喃道：“我老了，讨人嫌了，还是让我一个人过去吧...”
“爸！”玉梅打断他，声音里夹杂着无奈与心疼，“又说这种话！我和玉兰照顾您是应该的，怎么会嫌您呢？”
李大山不再言语，只是深深叹了口气。这口气里藏着的千言万语，只有他自己明白。
傍晚时分，小女儿李玉兰一家也到了。与姐姐的沉稳不同，玉兰性格活泼，一进门就让冷清的屋子热闹起来。
“寿星佬，看看我带了什么？”玉兰举起手中的餐盒，“您最爱的红烧肉和糖醋鱼！我自己做的，绝对不比妈的手艺差！”
李大山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但很快又消失了。他看着忙前忙后的女儿们，女婿们在摆放餐具，孙子外孙们嬉笑打闹，忽然觉得自己与这热闹格格不入。
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中央是一个精美的寿桃蛋糕。大家举杯祝福，李大山勉强笑着回应，却在觥筹交错间愈发沉默。
“外公，许愿吹蜡烛！”小外孙明明拉着他的衣袖，眼睛亮晶晶的。
李大山闭上眼睛，片刻后吹灭了蜡烛。大家鼓掌欢呼，只有大女儿玉梅注意到父亲眼中闪过的泪光。
“爸，您许了什么愿？”玉兰一边切蛋糕一边问。
李大山迟疑了一下，声音低沉却清晰：“我想回乡下老家住段时间，或者...或者去养老院也好。”
餐桌上瞬间安静下来。玉梅的丈夫王志刚筷子没拿稳，“啪”的一声掉在桌上。
“爸，您说什么呢？”玉梅先反应过来，“我们哪里照顾得不好吗？”
“就是，让亲戚邻居知道我们把您送去养老院，我们的脸往哪搁？”玉兰的嗓门提高了八度。
李大山垂下眼睛，盯着自己满是老年斑的手：“你们都好，是我不好...老了，不中用了，整天添麻烦...”
“这叫什么话！”玉兰放下蛋糕刀，“我们小时候您和妈辛苦拉扯我们，现在轮到我们孝敬您，天经地义！”
争执声中，李大山不再说话，只是固执地低着头。生日宴的气氛彻底冷了下来，最后大家默默吃完蛋糕，收拾碗筷时都轻手轻脚，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临走时，玉梅特意留下来帮父亲整理床铺。她掖好被角，轻声道：“爸，别多想，我们不会让您一个人的。晚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