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配途中
朝鲜中宗二十二年春,一队押解囚犯的官兵行走在通往三水的荒凉官道上。队伍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个戴着沉重镣铐却依然身姿挺拔的男子——前承旨闵政浩。
"快些走!"押解士兵不耐烦地推搡着,"还以为自己是朝廷命官吗?" 闵政浩沉默地加快脚步,脚镣在崎岖的山路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每走一步,脚踝处的伤口就渗出血迹,但他始终面不改色。
夜幕降临时,队伍在一处破庙歇脚。士兵们围着火堆喝酒吃肉,却只给囚犯们发了几个硬如石头的窝头。闵政浩默默接过,就着冷水慢慢咀嚼。
"听说你是因为那个医女才落得如此下场?"一个年纪稍长的士兵凑过来,"为了一个女人抛弃官职,值得吗?" 另一个士兵冷嘲热讽到。闵政浩抬眼,火光映照着他平静的面容:"有些事,不分值不值得。"
初到三水
三水比想象中更加荒凉。这里的流犯个个面目狰狞,新来的往往会受到"特殊招待"。
"新来的?懂规矩吗?"几个彪形大汉围住闵政浩,抢走了他仅有的行李。 当地居民对这些流犯避之唯恐不及。孩子们会朝他们扔石子,妇女们见到他们就急忙躲开。
闵政浩被分配去开垦荒地。曾经执笔的手如今要握着锄头,第一天劳作下来,双手满是血泡,腰酸背痛难以入睡。
但最难熬的是夜晚。躺在简陋的茅屋里,听着四周此起彼伏的呻吟声,他常常取出怀中的妆刀三雀,借着月光细细摩挲。
"长今......"他轻声呼唤,仿佛这样就能减轻身体的疼痛。
金治成的来信
在一个雨天,里长带来一封皱巴巴的信:"京城来的。" 闵政浩展开信纸,金治成熟悉的笔迹映入眼帘:
"政浩吾徒:见字如面。知汝在三水,为师心痛难当。当日朝堂之上,为师不得不与众人一同弹劾于你,实乃形势所迫。尹元衡势大,若不相从,恐遭其害。汝乃我最得意之门生,落得如此下场,为师之过也......"
信中还提到朝中近况,以及长今的消息:"大长今深得王上信任,然处境艰难。望汝保重,以待转机。"
闵政浩将信反复阅读,最后小心收好。恩师的无奈与愧疚,他何尝不明白?
教书育人
一日,闵政浩正在地上用树枝练字,几个当地的孩子好奇地围过来。 "你在画什么?"最大的孩子问道。 "这不是画,是字。"闵政浩温和地回答,"想学吗?"
于是,他开始教这些孩子读书识字。起初村民们都反对,但看到孩子们日渐进步,态度也渐渐软化。
"先生,这个字怎么读?"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问。 "这个字念'仁',仁爱之心。"闵政浩耐心解释,"就像你母亲照顾你一样,对他人也要有爱心。"
渐渐地,来学习的孩子越来越多。有些家长会送来食物作为酬谢:一块烙饼、几个山果,甚至是一小袋米。
"先生,我娘说谢谢你。"一个男孩递上一篮鸡蛋,"我学会写自己的名字了!"
闵政浩看着孩子们灿烂的笑容,仿佛找到了新的生活意义。
艰难岁月
流放生活并非总是平静。有时会遇到恶劣天气,茅屋漏雨,粮食短缺;有时当地的恶霸会来找茬。
"听说你以前是个大官?"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带着几个跟班过来,"现在不也跟我们一样是贱民?" 闵政浩继续教孩子们读书,仿佛没有听见。 "装什么清高!"汉子一脚踢翻书桌。 孩子们吓得四散而逃。闵政浩缓缓起身,目光如炬:"请离开。"
或许是他的气势震慑了对方,那群人悻悻而去。但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让本就不易的生活更加艰难。
中宗密信
中宗二十九年秋,三水的夕阳将山坡染成一片金黄。闵政浩正在田里耕作,老黄牛在一旁安静地吃草。这些年来,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突然,远处传来马蹄声。一队人马出现在山坡下,为首的正是宫中尚膳大人。闵政浩放下锄头,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闵政浩接旨。"尚膳大人神色凝重地展开一卷密信,"王上有旨,此信需你亲阅。"
信是中宗亲笔所书,字迹略显颤抖:
"政浩卿:朕自知时日无多,特修此书。那夜酒后失德,对长今犯下大错,每每思及,悔恨难当。长今这些年在宫中并不快乐,朕决定让她去找你。三日后,她将抵达三水。望你好好待她,莫要因往事介怀。朕欠你们一个交代,只能以此偿还。"
闵政浩握信的手微微发抖。八年的等待,等来的却是这样的消息。他既期待与长今重逢,又为她的遭遇心痛不已。
"王上还有一句话要我转达:"尚膳低声道,"'告诉他,朕很羡慕他'。"
接下来的三天,闵政浩寝食难安。每当夕阳西下,他都会站在山坡上远眺,期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第三日傍晚,正当他准备收工回家时,忽然看见远处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闵政浩揉了揉眼睛,生怕又是幻觉。但当那个身影越来越近,他看清了那张日夜思念的面容。
"长今!"他扔下锄头,向她奔去。
"大人!"长今也加快脚步,眼泪早已模糊了视线。
他们在夕阳下紧紧相拥,八年的思念化作无声的泪水。
当晚,在简陋的茅屋里,长今欲言又止:"大人,我有些事情要告诉您......" 闵政浩轻轻按住她的唇:"不必说。无论发生过什么,你都是我的长今。”
政浩眼里的长今
我从未想过,身为朝廷命官,会有一日戴着镣铐行走在这荒芜之地。流放三水的诏书下达时,我正跪在朝堂之上,听着昔日同僚的弹劾之声。恩师金治成站在百官前列,他的目光躲闪,不敢与我对视。我知道,这是朝堂的博弈,为了士大夫们的利益,我必须成为牺牲品。
闵政浩,你可知罪?"首议政尹元衡的声音在殿中回荡。 我抬头直视王上,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臣知罪,但臣不悔。"
王上最终免去了我的杖刑和刺面,只是下令将我流放三水。离京那日,天空飘着细雨,镣铐沉重地扣在脚踝上,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押解的士兵不耐烦地推搡着:"快些走,状元郎还以为是在游山玩水吗?"
从汉阳到三水,整整走了半个月。沿途官员的冷眼、士兵的辱骂、发馊的饮食,我都默默忍受。脚镣磨破了皮肉,鲜血浸透了草鞋。夜深人静时,我靠着冰冷的墙壁,抚摸怀中的妆刀三雀,想起长今的模样,方能稍减痛楚。
这些年来,长今时常入我梦中。有时是甜蜜的回忆:我们在书库初遇,她在月光下对我诉说心声;有时是痛苦的别离:她追着流放的队伍,泪如雨下地将妆刀塞进我手中。
最难忘的是那个雨夜,我梦见她惊慌失措地找到我,哭着说:"您说过会一直在我身边,您到底去哪里了?请带我逃走!"我紧紧抱住她,却在醒来时发现怀中空无一物,只有冰凉的夜风。
每逢此时,我都会取出妆刀三雀,借着月光细细摩挲。刀身上的雀鸟仿佛活了过来,让我想起长今明亮的眼睛。我会拿出纸笔,写下永远无法寄出的信:
"长今吾爱:今日又梦见你。三水的月亮很冷,但想起你的笑容,便觉温暖。我在这里很好,教着十几个孩子读书。他们都很聪明,就像当年的你......"
第八年的一个秋日,尚膳大人突然来访,他带来王上的密信,神色凝重。
读罢信笺,我双手颤抖。原来这些年来,长今承受着如此巨大的痛苦。我对王上既感激又怨恨:感激他最终放长今自由,怨恨他伤害了我最珍爱的人。
那天傍晚,我照常在山坡上耕作。夕阳西下时,忽然看见远处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我揉了揉眼睛,生怕又是梦境。
"政浩大人!"那声音如此真实,如此清晰。 我激动地扔下锄头,向她飞奔而去…
政浩的独白
我,闵政浩,生于朝鲜两班贵族之家,自幼习圣贤书,承父辈教诲。十六岁进士及第,金榜题名时,得蒙王上亲赐琼林宴。彼时年少,以为前程似锦,殊不知命运弄人。
金英雅,我青梅竹马的妻。她是老师金治成的长女,我们自幼定亲,婚后举案齐眉,孰料红颜薄命,她因难产而逝,留我独守空帷。恩师白发人送黑发人,仍强忍悲痛为我张罗续弦之事。然我心如死灰,终日对着她的妆奁发怔。她临终前曾说:"望君莫以妾身为念,另觅良缘。"可她不知,有些人一旦离去,便是永诀。
直至遇见长今,我方知上天另有安排。
初遇长今,是在汉阳集市。我正追查倭寇线索,手下误将她当作奸细。她虽惊慌却不失镇定,那双清澈的眼眸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才知道,她就是种植百本立功的小宫女。
那年追剿倭寇,我在汉阳郊外中了埋伏。毒镖穿胸之时,只觉得天旋地转。朦胧中,似有一双柔荑为我疗伤。她拔镖时手法精准,敷药时指尖微凉。我欲睁眼看个分明,却因为剧痛难忍只听得一声金属坠地之音。待我醒来,只见草丛间遗落一枚银妆刀,刀柄刻三雀衔珠之纹。我珍重收好,一种感激之心油然升起。
后来在书库初见长今,竟不知她就是那位恩人。那时她正潜心读《诗经》,我阅过郑主簿荐书,更生敬意。"书不分贵贱",这话不仅是说她,亦是在警醒自己。自此常借书与她,见她认真誊写笔记时,总忍不住多看几眼。
她失去味觉时,我搜遍医书想帮她。在《诗经》中夹了一首小诗:"银杏尚未发,孤竹傲然立。树影暂停留,落日映余霞。"看她恢复味觉后欢喜的模样,我比她还高兴。她做的点心很精致,但更珍贵的是那份心意。
御膳竞赛那夜,她在月光下对我说:"您在我身边肯定我的才艺,肯定我的想法,肯定我是个女人。"这句话让我明白,这颗心终于又活了。硫磺鸭子事发,长今被贬济州为官婢。我探望姜德久夫妇时,德久叔忽然说起往事:"大人可记得当年遇刺?长今为救大人,不仅误了回宫时辰,更遗落了最重要的银妆刀——那是她父亲留下的唯一遗物啊。"
此言如惊雷贯耳。我立即上疏请调济州,日夜兼程赶赴海岛。
长今见刀时泪如雨下:"这刀...原是大人收着了。这是先父留下的唯一念想。" "也是我的念想。"我轻声道,"这些年来,它时时提醒我,世上有个至善女子曾救我一命。
在济州的日子,我常伴她出诊。看她为士兵治病时专注的神情,既觉骄傲又心生怜惜。她每治愈一个病患,眼中的光芒便明亮一分。我深知,这才是她心之所向。
济州岛的海边,我借口望诊牵她的手。她腼腆的模样让我怦然心动。当她终于能施针时,我却自私地希望她停留在原地。因为每进一步,她就离危险更近一步。
建医女宿舍时,我亲手搬砖砌瓦。大叔笑我堂堂士大夫做粗活,我却甘之如饴。因为她要住在这里,这里的一砖一瓦都带着我的思念。
她考取医女时,我比她还紧张。看她拿出入宫符牌,我欣喜若狂。她说要甜糕庆祝,我竟真的想去学。爱情让人痴傻,而我心甘情愿。
疫区大火时,我冒死冲入火场。见她安然无恙,方觉自己重新活了回来。她说怕我不归来,我怎会不归?这世间既有了你,我哪里舍得离去。
在王后面前,我以性命担保她的医术。身陷囹圄时却悔恨不已——不该让她卷入这般险境。可她扑入我怀中时,又觉得一切值得。
她被王后密令所困,泣求我带她离去。那一刻,什么功名利禄都不重要了。我背她渡河时,听她讲述父母往事,真愿时光永驻此刻。
后来王上垂询时,我坦言曾与她私奔。我说爱她的坚忍,敬她的仁心。宁可以死谢罪,也要求王上许她行医之志。
流放那日,她追来赠我银妆刀。我强忍心痛说相忘于江湖,转身时泪湿白衫。刀上余温,成了我八年间唯一的慰藉。
收王上密信那夜,我独坐至天明。既痛她的遭遇,更恨自己未能护她周全。摩挲刀上雀纹,恍若还能触到她的温度。
重逢时,她立在山坡上,夕阳为她镀金边。我飞奔相拥,恐是南柯一梦。这些年的相思,都化作相拥时的颤栗。
新婚之夜,我极尽温柔。她的泪水中藏着太多伤痛,我要用余生来抚平。是否完璧从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我的长今。
在我眼中,长今是宝贵的,完美的,不仅是医术精湛的医女,更是一个象征——象征着在这个充满权谋与压制的时代里,一个女性如何凭借自身的才智、坚韧与善良,冲破重重阻碍,实现自我价值。
我钦佩她面对逆境时的不屈不挠,无论是在御膳厨房的竞争,还是在医学道路上的探索,她始终保持着学习的热情和精益求精的态度。我更爱她的仁心,她对病患的关怀超越了身份阶级,真正践行了“医者仁心”的古训。
我们的感情,并非一帆风顺。宫廷的复杂局势、身份的差异、他人的阻挠,都曾让我们分离。但正是这些磨难,让我们的心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我们相互扶持,彼此成就,她让我看到了生命中更广阔的的可能性,而我则希望能成为她前行路上最坚实的后盾。
回首往事,我深感幸运。幸运能在茫茫人海中遇见她,幸运能与她相知相爱,共同经历人生的起起落落。未来,无论还有怎样的风雨,我都将紧握她的手,一同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