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飞行的轨迹带着一种怪异的、令人心悸的焦躁,翅膀扇动的频率快得惊人。
爷爷也察觉到了。他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越过我的头顶,落向院角那片嗡鸣躁动的蜂群。那片黑云般的蜂群悬停在蜂箱上方,翅膀高速扇动带起的空气震动,仿佛带着灼人的热度扑面而来。爷爷布满褶皱的眼皮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那浑浊眼底深处,骤然掠过一丝异样的、冰冷的光,快得像暗夜里的闪电,随即又沉入更浓的墨色里。
灶房里铁锅里焖着的红烧肉还在咕嘟咕嘟响,浓郁的酱香弥漫着,此刻却混进了一丝蜂蜜的甜腻和某种尖锐不安的气息,沉甸甸地坠在每一寸空气里。
那一碗被下了药的蜂蜜水,是第二天傍晚王强端来的。他脸上堆着笑,厚得能刮下一层油膏,声音捏得又软又黏糊:“哑巴爷,我爹说啦,前些日子是他不对,话赶话说的难听了点。您老千万别往心里去!这不,家里新得的槐花蜜,顶好的东西,冲了水给您端来,润润肺,消消气!”
那瓷碗白得晃眼,碗里浅金色的蜜水荡漾着,在昏黄的电灯泡下闪着诱人的光。甜腻的香气霸道地钻进鼻孔。
爷爷坐在那把吱呀作响的老竹椅上,像一尊风化的石雕。他抬眼看了看王强那张堆满假笑的脸,又垂下眼皮,视线落在那碗蜜水上,久久没有动。昏黄的光线落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情。屋里静极了,只有王强那刻意放缓的呼吸声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边嗡嗡作响。
终于,爷爷那只枯瘦的手,缓慢地抬了起来。指关节嶙峋,布满经年累月被蜂针蛰刺留下的细小疤痕。他伸向那碗蜜水,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没有一丝犹豫或迟疑。粗糙的手指触碰到光滑的瓷碗边缘,稳稳地端了起来。
我的喉咙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想冲上去打翻那碗催命的毒药,想尖叫,想质问王强那畜牲!可双脚像被钉在了原地,只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刺痛提醒着我眼前这令人窒息的真实。
爷爷端起碗,凑到干裂的唇边。就在那一刻,他灰暗的眼珠似乎极其短暂地抬了一下,目光穿透浑浊,似乎有意无意地扫过窗棂外那片沉沉的暮色。院角蜂箱的方向,一片沉寂。
他仰起头,喉结艰难地滚动着,发出轻微的“咕咚”声。那碗浅金色的蜜水,以一种近乎残酷的缓慢速度,消失在爷爷干裂的嘴唇间。一滴晶莹的液体顺着他嘴角浑浊的皱纹蜿蜒滑落,沿着下巴松弛的皮肤,沉重地滴落在他洗得发白的旧衣襟上,洇开一小片深痕。
“好喝吧?哑巴爷?”王强脸上的笑意骤然放大,眼睛死死盯着那只空碗,贪婪和一丝得逞的狠厉几乎不加掩饰地从他眼底迸射出来,像黑暗中伺机而动的毒蛇终于亮出了獠牙。“我就说嘛!咱自家的蜜,那滋味儿——”
他话音未落,爷爷端着空碗的手猛地一抖!
“啪嚓!”
瓷碗脱手坠落,在坑洼不平的泥地上摔得粉碎,白色的碎片和残留的最后一点蜜汁溅开。
爷爷的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像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狠狠攥住、扭绞!他枯瘦的脖颈猛地向上梗起,青筋如同濒死的蚯蚓瞬间暴凸于皮肤之上。那张布满深深皱纹的脸孔在剧痛中扭曲变形,嘴巴大张着,却只能发出极其短促、尖锐的“嗬…嗬…”声,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撕裂!他佝偻的脊背痛苦地弓起,整个人从竹椅上向前扑倒,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抠住身下冰冷的泥地,指甲刮过坚硬的地面,发出刺耳的“嚓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