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老家有个邪门的规矩,人死下葬前,棺盖不能完全合拢,得留条缝。

说是让魂魄认得回家的路。

太爷爷去世时,家里依规矩留了缝。

可就在守灵那晚,我半夜惊醒,发现棺盖不知被谁彻底盖严实了。

更吓人的是,棺材边沿,正缓缓伸出一只毫无血色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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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那地方,埋死人讲究个“留一线”。人断了气,入了棺,那厚重的柏木棺盖却不能严丝合缝地盖上,得用麻绳或者木楔子,在棺材头那边留出约莫三指宽的一条缝。老辈人传下来的说法,新死的魂儿懵懂,不识阴阳路,留条缝,是让它认得自家的门,头七夜里好回来再看一眼,吃了亲人备的送行饭,才能了无牵挂地去那边报到。若是把路堵死了,怨气郁结,那可是要出大事情的。

这规矩传了多少代,没人说得清,反正家家户户都这么办,从无例外。

打我记事起,就有点怕那口常年停放在老宅偏房、散发着陈年木头和油漆混合气味的空棺材。那是太爷爷为自己备下的“老屋”,上了年纪的老人都有这习惯,仿佛看着自己的归宿安稳稳放在那里,心里就踏实。太爷爷那年九十六了,是村里最年长的寿星,头发眉毛全白了,脸上的皱纹像老榆树的皮,但眼睛却不浑,看人时仍有一股子锐气。他常坐在那把磨得油亮的竹椅上,摸着冰凉的棺木,对我说:“娃儿,等太爷爷睡了这里面,你们可得记着,给留条缝儿。”

这话他说过很多遍,语气平淡得像在嘱咐晚饭多煮把米。我每次都应着,心里却毛毛的。

那年暑天,雨水特别多,天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太爷爷终究是没熬过去,在一个雷雨交加的深夜,悄无声息地走了。没有痛苦,算是喜丧。家里顿时忙乱起来,白灯笼挂起来,哀乐声起,孝子贤孙们披麻戴孝,哭声震天。我随着父母从城里赶回去,一进那座熟悉又陌生的老宅,就被一种沉重的悲伤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气氛包裹了。

入殓的时候,我远远看着。太爷爷被穿戴整齐,平静地躺进了那口他守了半辈子的“老屋”里。主持丧礼的是村西头的三叔公,辈分高,懂老规矩。他指挥着几个壮劳力,小心翼翼地将棺盖抬起,缓缓落下,最后在头部的位置,熟练地塞进了一个事先削好的木楔子。果然,留下了一道幽深的缝隙。透过那缝,只能看到里面一片漆黑,还有隐约的寿衣的轮廓。不知怎的,我总觉得那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往外窥视。

灵堂就设在老宅的正堂。棺材头朝外,尾朝里,前面摆着供桌,香烛纸钱的味道混杂着夏夜的潮气,闷得人胸口发堵。按照规矩,得有人守灵,亲属们要轮流守着棺材,确保长明灯不灭,香火不断。前半夜是我父亲和几个堂叔守着,后半夜轮到了我和一个远房表哥。

下半夜,大概两三点钟的光景,我被表哥推醒。他眼里满是血丝,打了个哈欠,说顶不住了,要去眯瞪一会儿,让我先盯着点。我揉着惺忪的睡眼,点了点头。正堂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那口巨大的棺材。白蜡烛的火苗被不知从哪儿钻进来的风吹得左右摇摆,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像无数鬼魅在舞蹈。长明灯如豆的一点光,勉强照亮棺材头部那一小片区域,那道留下的缝隙,在明暗交错中,显得格外深邃,像一只闭不上的黑色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