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深夜,楚风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心脏狂跳。
他梦到我被活埋前,抬头看他那一眼,静得像死水,让人害怕。
“又做噩梦了?”温雅被楚风惊醒。
楚风闷声道:“没,梦到顾墨了。”
温雅轻拍着他的背,“一年了,该放下了。你为他做了那么多,他只会感激你,不会怪你。”
这话像鞭子抽在楚风心上。
他在暖光灯下却感到刺骨的寒冷,只能更紧地抱住温雅。
沉默片刻,他忽然抬起头,眼神里有一种孤注一掷的迫切:“雅雅,我们生个孩子吧。”
温雅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怎么突然说这个?”
“不是突然,”楚风捧着她的脸,目光灼灼,“我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子,一个流着我们共同血液的生命。”
“我想让我们的小家,变得真正圆满。”
温雅没有多想,紧紧抱住他,“好。”
楚风急切地想要用一个孩子,来牢牢锁住温雅和现在的一切,仿佛这样就能把过去彻底掩藏。
这天,楚风牵着温雅的手,提着昂贵的礼品,敲响了我家的门。
“伯父伯母,我们来看您二老了。”
门开了,我父亲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瞬间亮了。
他挤出一个谄媚的不安的笑容,腰不自觉地微微下弯。
“是小楚和雅雅啊,快请进!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母亲闻声从厨房小跑出来,指尖还沾着洗菜的水渍,在旧围裙上蹭了又蹭。
她的目光掠过那些昂贵的礼盒,落在楚风和温雅身上,眼眶有些发红。
“太破费了,上次拿的我们都还没动,这怎么好意思......”
楚风从容地将礼盒放在茶几上,伸手自然地揽过温雅的腰。
“顾墨走了,我和雅雅一定会照顾好你们。”他语调沉痛,“一点心意,不算什么,以后有什么事,随时给我们打电话。”
温雅依偎在他怀里,轻轻点头,唇角弯起柔顺的弧度。
“你们有心了,小墨在地下也会念着你们的好。”母亲的声音带着哽咽,
我用命换来的抚恤金,被他们拿来做人情,而我父母却千恩万谢。
温雅亲昵地拉着我妈在沙发上坐下,声音温柔:
“伯母,您和伯父最近身体还好吗?我和阿风正打算要孩子,以后少不了要带来吵你们,你们可得把身子骨养得硬朗。”
我妈的眼泪唰就下来了,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但还是扬起笑容,紧紧攥着温雅的手:
“好!伯母给你带!伯母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给你们带得白白胖胖!”
看着我妈对杀子仇人和背叛者掏心掏肺,我的魂灵都在嘶吼,但却连一丝风都掀不起来。
三个小时后,楚风和温雅起身离开。
门刚关上,爸妈强撑的笑脸就垮了。
我妈瘫倒在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我的小墨......他从小就有担当,怎么会是逃兵......”
我爸机械地收拾着碗筷,手里的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碎成几瓣,“我也不相信小墨是逃兵,证据呢?别想了,有人愿意来看我们,就知足吧......”
“我不甘心啊,小墨的秉性......”
“好了,”我爸突然打断,“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人已经死了,说在多也没用。”
我妈哭得肝肠寸断,我爸颤抖着手收拾瓷片,肩膀耸动。
他俩谁都不敢抬头看对方,怕看见对方眼里的绝望和怀疑,怕失去仅有的依靠,更怕连虚假的温暖都没有了。
6.
市里召开抗震救灾表彰大会。
楚风因为一年前那枚“模范先锋”的勋章,理所当然地坐在了主席台上。
偌大的礼堂里,屏幕上循环播放着他的“光荣事迹”。
舍己为人,永远冲在抗震一线,将已故战友的父母当做自己的父母照顾,已经一年了。
“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有请楚风同志发表获奖感言。”
主持人话音落下,台下掌声如雷。
温雅坐在最前排,唇角弯起温柔的弧度。
她的右手无意识地搭在腹部,那里正悄然孕育着一个四个月的小生命。
而我,飘在在礼堂冰冷的上空,注视着这场盛大的表彰。
多么讽刺,他们正在给一个杀人凶手戴上英雄的桂冠。
楚风缓缓起身,走向讲台中央。
“一前的那场地震,我失去了最好的兄弟,顾墨。”他声音低沉,目光扫过台下,“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找不到活下去的意义。”
台下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直到我的妻子告诉我,”他声音坚定,“我们要替离开的人,守护好他们最牵挂的人。”
温雅在台下微微颔首,眼中全是对楚风的爱意。
手机的嗡嗡的震动打破了会场的寂静。
温雅下意识地按住手包,却在瞥见来电显示时怔住了。
屏幕上跳动着“物证科老陈”的字样。
她压低声音接听:“陈科长?我正在表彰会......”
“温雅,立刻回队里。”对方语气凝重,“不要惊动任何人,尤其是楚风,当年的事有重大发现。”
重大发现?不能告诉楚风?
温雅的指尖瞬间冰凉。
她看着台上还在深情演讲的的丈夫,忽然感到一阵心慌,强烈的不安笼罩了她。
“没有我妻子的陪伴,我走不出那段最黑暗的日子......”
楚风恰在此时转过身,朝她伸出手,目光温柔:“雅雅,上来和我一起,好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温雅却猛地站起身。
凳子拉过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响声,她没有走向舞台,而是跌跌撞撞的跑向出口。
“雅雅?”楚风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没有回头。
门在她身后合上,隔绝了会场里所有的喧嚣和目光。
台上,楚风的手还僵在半空。
他勉强笑了笑,对台下解释:“我妻子最近孕反厉害,容易突然不舒服,请大家见谅。”
台下响起一阵理解的笑声,可没有人看见,他垂下的手在微微发抖。
他保持着微笑的弧度,却感觉后背的衬衫正湿漉漉地黏在皮肤上。
他看着温雅消失的方向,刺骨的寒意猛地从脚底冲上来,好像有什么脱离掌控了。
7.
温雅脚步虚浮的冲回队里,她的脸色苍白吓人。
陈科长拿着平板等在门口,见到她后没有任何寒暄,直接播放视频。
画面剧烈晃动,是我的第一视角。
不断坠落的碎石和我紧急撤离的过程。
我找到了校长和工程队联合贪污的证据,并存进硬盘,向外攀爬。
不远处,楚风站在出口前,通讯器里传来他冷静的声音:
“顾墨已经自行撤离,东侧教学楼确认无人。”
下一秒,他亲手封死了我唯一的出口。
温雅的呼吸骤然停止,她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确认无人?手活埋了我?
“不......这不是真的......”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疯狂摇头。
陈科长叹了口气,“我们已经核实了所有证据,楚风收受校长贿赂,被顾墨发现证据后,亲手活埋了他。”
“这不可能,他们关系那么好,还照顾顾墨父母......”
“怎么会杀了顾墨......”
陈科长的声音很沉重:“他只是为了掩盖真相。”
甜蜜的时刻是假的,忠贞的兄弟情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我要去找他!”温雅猛地起身,眼里布满血丝,“我要让他身败名裂!”
陈科长上前住了她,双手用力按住她的肩膀:“温雅!你冷静点!”
“你让我怎么冷静!”她几乎是嘶吼出来,“我的丈夫被他活埋!我差点为凶手生下孩子!”
陈科长道:“我们已经布置了人手,很快就能实施抓捕。”
这时,我爸妈接到陈科长的电话后匆匆赶来,看到屏幕上播放的视频,他们险些跌倒在地。
我妈紧紧拽着陈科长的袖子,“这个视频是真的吗?”
陈科长点头,“证据是我们从顾墨的遗骸上发现的,经核实,全部属实。”
“我儿子不是逃兵,我儿子是英雄......”
她瘫坐在地上,所有的的委屈、痛苦在知道真相后,终于化作了的泪水。
“他是英雄......”
我爸僵立在原地,通红着眼眶,死死盯着屏幕上的儿子。
温雅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楚风这三年来所谓的“照顾”,就是一场精心维持的表演堵住悠悠众口,更是麻痹了痛失爱子的父母,防止他们察觉任何蛛丝马迹。
所有的“恩情”,都浸透着虚伪和算计。
顾墨,我错了,这次我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温雅看向陈科长,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冰冷。
“陈科长,我要亲自去,毁了他偷来的一切。”
8.
此刻的礼堂内,楚风还在硬撑着演讲,突然,大门被重重推开。
所有人看向门口的温雅。
楚风看到她后,心里一紧,快步下台想拉住她,却被温雅侧身躲过。
温雅的声音哽咽,眼神却狠厉,“楚风,你就是个杀人犯!还想装到什么时候?”
“你在说什么啊雅雅,我听不懂,有什么咱们回家说。”楚风脸色煞白,整个人都在发抖。
“听不懂?”温雅拿出手机,播放了陈科长发给她的视频,“你收受校长贿赂,被发现后残忍活埋了顾墨,污蔑他是逃兵,你还装不知道?”
台下彻底乱了,记者们的相机疯狂闪烁,有人甚至开始写起了新闻稿。
楚风慌了神,一把抢过温雅的手机,狠狠砸在地上。
行动组的警察赶到,把他摁在地上,戴上了手铐。
“这都是假的,你要相信我,雅雅。”楚风挣扎着,嘶吼道。
温雅拿起话筒,对着所有人说:
“各位,楚风涉嫌贪污和杀人,证据确凿,即刻逮捕。”
“一年前,那个被他诬陷的逃兵,顾墨,才是真正的抗震英雄。”
审讯室里。
我看着楚风被被铐在椅子上,面前摆着厚厚的证据。
“楚风,你涉嫌贪污和杀人,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陈科长严肃的坐在他对面。
“不认,我是贪污了,可我没杀人啊,我只是没看见他。”楚风还在嘴硬。
我看见温雅站在外面,眼里翻滚着恨意。
“你听见了顾墨喊你,但你发现顾墨找到了证据,害怕事情败漏,所以活埋了他,在你眼里,这都不算杀人?”
“好,我承认,我杀了他,但他该死!”楚风表情狠毒,证据确凿,自己彻底完了。
他的表情扭曲可怕:“凭什么他能拥有一切!”
“父母爱他,温雅爱他,你们所有人都爱他!”
“他还发现了我受贿,就更该死了!”
我听到了温雅压抑的哭上,她走进审讯室。
“所以你就杀了他?”
楚风痴迷的看着进来的温雅,“雅雅,你能理解我对吧?”
温雅没有回答,把事先准备好的离婚协议拍在了桌子上:“离婚协议,签字吧。”
楚风瞬间被激怒,“你要和我离婚?我告诉你,不可能!”
“这辈子就算是死,你都要跟我在一起!”
温雅冷冷的看着他说:“我不会死,可你会。”
她说完转身要走,却听到楚风在身后咒骂,“你也没多爱顾墨!一年不到就和我有了孩子,还拿着他的抚恤金跟我潇洒,你跟我一样,都是自私狠毒的人!”
温雅下意识的摸了摸肚子,“我和你不一样,我是被你蒙蔽,但你不是。”
“让你付出代价后,我会用余生去向顾墨赎罪。”
9.
审讯室的门被彻底关上,隔绝了楚风所有的嘶吼。
开庭的前一天,温雅去了妇科一趟,手术后,她摸着空荡的肚子,眼泪终于决堤。
第二天,法庭宣判楚风犯故意杀人罪,贪污罪,数罪并罚,处以死刑。
真相终于大白,我的名字被重新刻在了功勋墙上,我也等来了属于我的荣誉勋章。
接下来的日子,温雅将我的抚恤金和房子,还给了我父母。
但她没有自己还,因为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我妈看到后,给温雅打去了电话:“雅雅,你怎么把东西都还回来了?”
“伯母......我没有资格用顾墨的钱。”
“我爱上了杀死他的凶手,还伤害了你们,对不起......”
我妈听着她哽咽的声音,安慰的说:“孩子,这不怪你,你也是受害者。”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只能听到温雅压抑的哭泣声。
“伯母…”她的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我…我甚至怀了他的孩子…”
这句话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听筒里传来她彻底崩溃的哭声。
我妈的声音温柔却坚定:“雅雅,错的不是你,是那个黑心肝的楚风!”
她参加了我的追悼会后,申请调往抗震一线。
领导看着申请表,迟迟没有签字,“你想好了,一线救援不是儿戏,随时会面临牺牲。”
“想好了。”
“我申请加入抗震一线,继承顾墨未完成的使命。”
“他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挽救更多生命。我想替他完成这个心愿,也为自己的过错赎罪。”
领导看着温雅坚定的眼神,沉默片刻后郑重地点头:
“抗震需要你这样的决心。但要记住,抗震前线不比后方,余震、滑坡、坍塌…每次出任务都是在和死神交手。”
“我准备好了。”温雅的目光沉静如水。
此后的日子里,温雅全身心投入高强度训练,她总是最早出现在训练场,最晚离开。
攀爬、医疗急救、地质研判,每个科目都拼尽全力。
汗水经常浸透她的作训服,掌心磨出的水泡破了又起茧。
她知道,只有练就过硬本领,才能在灾难来临时抢回更多生命,才配得上顾墨用生命守护的信念。
半年后,温雅第一次出任务。
这次,她的身份不再是坐镇指挥,而是需要第一时间冲向危险区域的抗震救援队员。
我看着她冲在前面,动作标准而迅速,每一个操作都展现出这半年刻苦训练的成果。
受困者无一人伤亡,救援顺利结束。
她拿着被救孩子给她的糖,来道我的墓碑旁。
“顾墨你看!这是我第一次出任务,孩子给我的糖,我拿来给你,你替我尝尝甜不甜。”
我想告诉她,我吃不到,但一定很甜。
大仇得报,爱人也在赎罪,我没有遗憾了,但却还是想在陪陪她。
我看着她靠在我的墓碑旁,就像过去靠在我肩头那样。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到最后被领导的电话叫走。
又过了半年,她在一次特大地震中,凭借扎实的实力,成功救下了一村人。
在表彰大会上,她的声音穿过话筒,传遍整的大会堂:
“这个荣誉,属于每一个在冲线抗震的战友,感谢大家的信任,但我更要感谢我的爱人,他叫顾墨,因年前牺牲在前线的抗震英雄。”
台下沉默片刻,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我看见父母坐在第三排,母亲眼角有泪,但父亲握紧了她的手,两人微微颔首,那是一种带着痛楚却终于释然的骄傲。
大会结束后,她拿着勋章来找我。
“我得奖了,你看到了吗?”
我看到了,今天的你很耀眼,但我已经是灵魂,无法回答她。
暖阳照在我身上,我知道,我该走了。
父母已经走出阴霾,温雅也带着我的信仰和使命奋斗在一线。
没有遗憾了。
温雅忽然抬起头,仿佛感知到什么,望向空中飘舞的细尘。
她红了眼眶,却缓缓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
“顾墨,我会继续带着你的信仰走下去。”
“别走太快,等我。”
我对着温雅点头,“好。”
人间骄阳正好,他们皆在光中前行,而我消散于天地,却终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