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忠犬八公
作者:胡刚
一
菜场后街的老巷里,出租屋的墙皮正簌簌掉渣,屋顶缺了好几块瓦,每逢下雨,就得摆三个脸盆接漏下来的水。我裹着洗得发灰的薄被蜷在硬板床上,脑袋沉得像灌了铅 。
重感冒缠了两天,浑身骨头缝都透着疼,连抬手摸额头的力气都快榨干了。枕边放着半块干硬的馒头,是昨天剩下的,牙咬下去能硌得腮帮子发酸。 挣扎着坐起身,床板 “吱呀” 一声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我伸手摸向枕头底下,掏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裹着二十几块钱 , 这是半个月在工地扛水泥、搬砖攒下的结余,最大的票子是张十元的,剩下的全是一块、五毛的硬币,攥在手心,潮乎乎的。
得去菜场那间小诊所抓药,再拖下去身子怕是要垮,工头早放了话,再歇一天就扣工钱,我这空着的肚子,可经不起饿。 穿衣服时,手指抖得厉害。那件蓝色棉衣洗得发白,是省城大叔送我的旧物,裤子裤脚短了一截,露出的脚踝冻得通红。我往鞋里塞了两张废报纸,鞋底早磨平了,踩在结冰的路上准打滑。冷风从糊着破塑料布的窗户缝钻进来,裹着菜场特有的腥气,激得我打了个寒颤。
锁门时,那把锈迹斑斑的铁锁转了半天才对上锁孔,我扶着门框喘了口气,眼前的巷子都在晃 ,头晕得厉害,脚底下像踩着棉花。 昏沉的脚步踉跄着往菜场挪,巷子里的路坑坑洼洼,前两天下的雪化了一半,积成黑灰色的泥水,溅得裤脚满是印子。
路过早点摊时,肉沫面的香气飘过来,我咽了口唾沫,赶紧把头扭开, 那是我连想都不敢想的奢品,两块钱一碗的肉沫面,够买两包最便宜的感冒冲剂。
走到菜场后门,一股浓烈的腥气突然撞进鼻子,不是鱼摊的鲜腥,是带着血味的、让人发怵的腥气。我下意识抬头,脚立马钉在原地,挪不动半分 。
狗肉摊就支在后门的空地上,几根生锈的铁管搭了个架子,架子上正吊着一只黄狗。 那狗中等个头,毛色本该是亮黄的,此刻却被血浸成了深褐色。粗麻绳勒进它泛青的脖颈,勒出一道紫黑色的印子,前爪悬空蹬着,后爪偶尔能碰到地面,却没力气支撑。
穿油亮皮夹克的老板叼着烟,烟蒂上的灰簌簌落在沾血的围裙上 , 围裙是黑色的,上面的血渍一层叠一层,硬邦邦的,像结了痂。他手里的尖刀磨得发亮,贴着狗的脊背慢慢划,刀刃划过皮肤的声音很轻,“嗤啦” 一声,白生生的皮连带着血丝被掀起来,像撕一块浸了水的破布。
黄狗在铁架上扭着,喉咙里挤出细碎的尖叫,声音越来越弱,到最后只剩 “嗬嗬” 的气音。它的眼睛半睁着,浑浊的瞳孔里映着菜场的人来人往,有挑着菜筐的菜农,有挎着篮子的主妇,还有像我一样缩着脖子往诊所赶的苦力。
凑到摊前问价的买主脸上带着笑,凑在一起嘀咕:“这活剥的肉嫩,炖着香”“后腿肉给我留着,我晚上来客”。
老板却哼着小曲,是当时流行的《心太软》,跑调跑得厉害,却唱得悠闲。他手腕慢悠悠转着,刀尖挑开狗腿上的皮,手指伸进去拽了拽,像是在检查肉质。阳光照在他油光的脸上,映出满脸横肉,他吐掉烟蒂,用沾血的手抹了把嘴,冲旁边卖菜的大婶笑:“张婶,今天这狗壮实,晚点来买便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