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林念在床头刷手机，周沉从浴室出来，毛巾搭在颈侧，站在衣柜前发了会儿呆。然后问：“我的灰色T恤呢？就是肩线破了个小洞的那件。”林念抬眼，轻声提醒：“上周你说洞变大，自己扔了，我还夸你终于舍得扔掉买新的了。”他“哦”了一声，拉抽屉的手停住，背对着她，肩膀的线条在暖灯下显得僵硬。那一瞬，房间安静得能听见水滴从发尾落到地板的声音——林念忽然意识到，这些不是简单的“健忘”，而是有什么东西正从他体内一点点被抽走，像空气从一个看不见的裂缝漏掉，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2 这样的“忘记”开始变得频繁。 周沉会在设计院的例会上，对着自己画了三个月的施工图发呆，问助理：“这堆线是什么意思？”；会在超市里，拿着一罐薄荷糖站在零食区半小时，最后茫然地问导购：“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真正的裂缝出现在一个普通的周三傍晚。 林念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看见周沉坐在餐桌前，指尖反复摩挲婚戒，眼神空得像被浓雾罩住的荒原。笋尖汤冒着热气，他以前最爱这味道，还会先舀两勺浇饭。“怎么了？汤要凉了。”她把碗往他面前推了推。他猛地抬头，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易碎的茫然：“你是谁？我们……认识吗？” 话音刚落，他忽然抱住了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婚戒在鬓角硌出一道冷冷的银痕，像有人拿钝器凿进颅骨，剧痛从太阳穴炸开，一路钻进眼底——脑子里一幕幕开始闪现，喝着热乎笋尖汤的甜蜜笑容、厨房里两人的甜蜜互动、还有她踮脚尝汤时微微皱起的鼻尖。那碗笋尖汤的味道突然变得浓烈，热气顺着鼻腔直达脑髓，勾出一段被血痂糊住的画面：她舀起汤递到他嘴角旁，对他说改良了一下配方，快尝尝看好不好喝；他只记得自己笑着点头，却记不清那张脸。
记忆像被水晕开的墨，越是挣扎，越只剩一片污浊的灰。他弓起背，喉咙里滚出嘶哑的喘息，像被海水倒灌的沉船，拼命在脑舱里翻找残图——剖面的薄荷窗、雪夜的戒指、庆功宴的胸针针……
那一瞬，林念听见空气里极轻的“咔”，像细线般崩断。过了一阵周沉恢复平静。她伸手去握他的腕，他却下意识往回缩，仿佛是陌生人一般。
3
那顿饭吃得格外漫长。林念看着他机械地把汤送进嘴里，看着他视线偶尔落在婚戒上，又迅速移开，像在回避一个烫手的秘密，刺痛着林念的心底。夜里她躺在他身边，听着他平稳的呼吸，指尖却忍不住颤抖。她翻过身，伸手摸到床头柜深处的旧磁带——那是大学时他们偷偷录的，里面有周沉在设计课上打瞌睡的呼噜声，有她在图书馆给他念诗的声音，还有他用铅笔敲桌面的轻响：“林念，别念了，再念我要亲你了。”
她轻轻拉开被子，走出卧室，来到客厅，双手摩挲着磁带，磁带已经有些磨损，她按下播放键，电流声滋滋啦啦地响，周沉的声音从里面钻出来，年轻又鲜活。任由泪在无声中滑过下巴，一滴滴砸在手背上，她没有抬手去擦，只是任心脏被那道声音撕开再揉碎——疼到极处，反而发不出一点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