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小时候,你规定每天清晨五点就得起来背书,跑步。我总是不理解,也不懂,凭什么别人能睡到天光亮,我就得早起?凭什么别人都不学的东西,我就得学?”

李老倌拉过一个火盆,一张接一张的往里烧纸。

“你爸也不容易,年轻时吃了不少苦,给你们家攒下家业。对你严点无可厚非。”

灵堂里的长明灯突然晃了晃,映得老太爷的遗照忽明忽暗。

林默看着李老倌往火盆里烧钱,突然有些明白,有些隔阂就像灵前的香烛,明明烧的是同一种东西,却总隔着层看不见的烟。

“我妈走时,完正在敦伦参加答辩。他给我打电话说‘没事,你妈没事,就是有点不舒服,已经带她去医院了,你好好搞你的事。’结果呢?等我回来,只能看见我妈的墓碑!”

王赋捂着脸,呜咽声从指缝里流出来。

“从那以后,我三年没回国。断了信件来往,电话也断了,本来我以为这样就能惩罚他了,结果............”

“王老头,你当了一辈子的精明人,连你儿子你都算计,我以为惩罚的是你,结果依旧是我,哈哈哈........”

林默有些不忍的别过头去,他还记得,他父亲去世时,在葬礼上他也没有像这样哭。

可能在这个世界上,真的不存在感同身受吧。

“李师傅,您告诉我,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到底是怎么得的?”

李老倌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力量不大却让王赋感觉生疼。

“你爸是梅毒螺旋体阳性,我徒弟说是混合型梅毒,本来是不致命的,但是因为有并发症,所以............”

“他知道自己得病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家产都转移给你,他怕自己不干净给你蒙羞,所以一直委托我陪他去医院,这件事到他死前一直都是保密的。”

“但是,他走的那天,医院的人来抢救,一看他的症状就知道他得了什么病。如果不是你家有钱,你那些亲戚们恨不得立刻就走。”

灵堂外突然刮起一阵大风,把白灯笼吹的东摇西摆。

王赋呆呆的看着遗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老倌从自己的手提包里摸出一个牛皮纸信封。

“你爸走的前三天,托人把这个交给我,委托我一定要交到你手上。”

王赋的手指在信封上悬停良久,最终还是接了过去。

当他拆开信封,两张泛黄的纸被拿了出来。

一份是诊断书,胃癌晚期。

一份是王老太爷的亲笔信。

短短人生三万天,

莫误今生百般缘。

“啊--------!”

王赋突然跪倒在灵前,额头不住的磕下去。

“爸!我错了!我错了啊!你回来吧!”

哭声在空旷的灵堂里回荡,震的长明灯火苗乱晃。

林默看着这一切,突然感觉好像抓到了什么东西,梗在他的胸膛上下不得。

李老倌往香炉里插了三炷香,烟圈袅袅的升到天花板上。

他拿起鼓槌,敲了几下梆子。

“时辰到了!”

“王老头子!你儿子送你最后一程了!上路咯!”

“爸--------!”

王赋的哭喊声混着哭点与丧调子回荡在凌晨三点的夜里,惊起一阵无名的鸟儿。

送葬的队伍在巷子里缓缓移动,王赋捧着遗像走在最前面,步伐踉跄,神色低迷。

林默跟在最后,看着他们的背影在路灯下拉的很长,想起父亲的葬礼那天也是这样的清晨。

一行人来到焚化炉,王赋停下脚步,声音嘶哑。

“爸,你肯定不是那样的人,这张单子就烧了去吧。”

那张梅毒诊断书被扔进火里,纸页在火焰中蜷曲,变黑,最后化作灰烬飘向天空。

林默站在门外,送葬的灵车慢慢驶离他的视野之内。

李老倌拍拍他的肩膀,递了一份湿纸巾过去。

林默接过却没有打开。

“师父,我以后转正了还能来跟您学东西吗?”

李老倌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用力的拍向他的背。

“傻小子,当医生可比咱这行当体面啊!”

“不过,万一哪天想不开............”

“才不会想不开呢。”

林默一把揽过小老头的肩膀,甩了甩额前的碎发。

医院与殡仪馆的区别到底在哪里,医院给人生的希望,殡仪馆难道就没有吗?

林默告别李老倌后,直直的往医院跑,快到医院时,刚好看见王大爷拉着车往科室楼走。

他加紧脚步,裤脚扫过路边的野草,擦掉一片露珠。

朝阳正从高楼的缝隙里投射下来,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