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圳的日子,像上了发条。住最便宜的城中村,吃最快速的盒饭,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从流水线到仓库,从销售到跟单,什么都干。像一块贪婪的海绵,吸收着一切能学到的东西。应酬,陪笑,喝酒喝到胃出血,在深夜无人的街头吐得昏天暗地。累极了的时候,就拿出钱包,看看那枚硬币。它静静地躺在那里,提醒着我出发的理由。
起初,还和林薇有断断续续的联系。通过几次电话,信号总是不好,她的声音时断时续,带着校园里特有的无忧无虑。她问我深圳怎么样,累不累,什么时候回去。我总是说,挺好,不累,快了。
后来,信也写得少了。不是不想写,而是不知道写什么。我的世界充满了价格、订单、客户、竞争,这些琐碎而现实的东西,与她的校园生活格格不入。
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横亘着的不仅是地理的距离,还有一种日益扩大的、无声的鸿沟。
再后来,听说她毕业了,申请到了美国纽约一所大学的全额奖学金,要出国深造了。
消息是周雨告诉我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我握着电话,良久,只说了一句:“挺好的,替我跟她说声恭喜。”
挂了电话,我把自己关在刚刚租下的、还算像样的公寓里,喝光了一整瓶白酒。醉意朦胧中,我好像又看到了那个站在樱花树下的女孩,她转过身,越走越远,身影模糊在太平洋的彼岸。
她出国前,给我寄了一个包裹。里面是一些带不走的书和杂物,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只有简短的几句话,祝我前程似锦。没有留下新的联系方式。
我明白,这是她体面的告别。我把那张字条看了无数遍,然后连同那个包裹,一起封存在了一个纸箱里。唯有那枚硬币,依旧留在我的钱包里。
在深圳摸爬滚打了五年,积累了一些经验和资源。我敏锐地感觉到,互联网的风口正在形成。于是,我带着全部身家,回到了杭州——这个移动互联网即将腾飞的城市。租了一间小小的办公室,招了最初的两个员工,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创业。
那些年,真是拿命在拼。见过凌晨四点杭州的每一个样子,经历过资金链断裂、发不出工资的绝望,也品尝过产品上线、用户量暴涨的狂喜。
我把公司当成了家,把工作当成了全部。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有人劝我,陈总,别太拼了,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了。我总是笑笑,说公司还没稳定,不急。
是真的不急吗?或许只是,心里那个位置,早已被记忆里的一个人占据,被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填满,再容不下其他了。
公司终于走上正轨,融资,扩张,上市。我成了别人眼中的成功者,年轻有为的陈总。住在钱塘江边的大平层,开着名贵的车,出入各种光鲜的场合。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在某些深夜里,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和孤独,是无法用物质填满的。
林薇寄来的明信片,我都收着,放在书房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不多,寥寥几张。从自由女神像,到中央公园的秋叶,到大都会博物馆的玻璃穹顶。她从不写长篇大论,只是简单的问候。最后一张,是从纽约一个不知名的小咖啡馆寄出的,背面是咖啡馆局促却温馨的内景。明信片的背面,她用熟悉的笔迹写着一行小字,就在自由女神像图案的背面:“你那里下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