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林薇死讯的那天,杭州下了十年不遇的大雪。
朋友们都说她终身未嫁是遗憾,只有我知道,那枚她退回来的硬币至今还压在我抽屉最底层。
二十年前她站在樱花树下说:“陈迟,等我们有钱了就去环游世界好不好?”
我笑着点头,转身却用全部积蓄买了去深圳的火车票——那里有能让我快速翻身的机会。
后来她寄来的明信片我都收着,纽约自由女神像背面有行小字:“你那里下雨了吗?”
而杭州的雨季,我总把伞忘在办公室。
医生诊断书说我患上了情感解离症,挺准的。
毕竟穷过的男人,连悲伤都是奢侈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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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的雪,竟是这样的。不像北方的雪,慷慨激昂,一夜之间就能把天地都改了颜色。
它是怯生生的,带着江南水汽特有的黏腻,一片片落在枯荷上,落在残柳上,落在办公楼冰冷剔透的玻璃幕墙上,积不起多厚,却让整座城市陷入一种湿冷的、无处可逃的滞涩里。
十年不遇了,人们都说。
我站在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街道上蜗牛般爬行的车流。
雪光映着霓虹,给这座我奋斗了十五年的城市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滤镜。
室内暖气开得足,与窗外的严寒对峙着,玻璃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我用指尖无意识地划了一下,一道清晰的痕迹,瞬间又模糊了。
手机就是在那一刻震动的,嗡嗡地,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沉闷地旋转。是个陌生的越洋号码。我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那边是林薇大学时最好的闺蜜,周雨。她的声音带着哭过的沙哑,和一种长途电话特有的、遥远的电流杂音。她说:“陈迟?是陈迟吗?……林薇,她……前天晚上,在纽约……走了。”
“走了”这个词,轻飘飘的,像窗外的一片雪,落在地上,悄无声息。可它砸在我心里,却像是有什么东西骤然坍塌了,轰然巨响,而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听着周雨在那边断断续续地讲述,什么晚期胃癌,什么发现得太晚,什么纽约的高级病房,什么走的时候很安静……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模糊不清。我只记得最后一句,周雨哽咽着说:“陈迟,薇薇她……一直是一个人。她从来没结过婚。”
电话是什么时候挂断的,我不知道。我只是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站在那里,很久。
窗外的雪还在下,无声无息,仿佛要掩埋一切。办公室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暖气得令人窒息。
我走到衣帽架前,穿上大衣,围上围巾,动作机械,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然后,我离开了办公室,乘电梯下行,走进那片十年不遇的大雪里。
雪花落在脸上,冰凉。我没有开车,就这么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皮鞋踩在薄薄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这寂静的雪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路过一家音像店,门口的音箱里正飘出一首老歌,一个沙哑的女声在唱:“如果那两个字没有颤抖,我不会发现我难受……”是哪两个字?再见?还是……别走?
我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了二十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冷天,不过那是冬天来临前的深秋,风里带着桂花的残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