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城市被浸泡在一种灰蒙蒙的色调里，不是黑夜，却也不是完整的白天。下午三点，程晏清站在地铁汹涌的人流中，感觉自己像一颗被裹挟在浑浊河水里的石子，每一次碰撞都带来一阵细微而真切的刺痛。
声音是最大的暴政。列车进站的尖啸、人群嘈杂的嗡鸣、身边外放短视频刺耳的配乐……所有这些声音拧成一股无形的绳索，勒得他喘不过气。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把卫衣的帽子拉得更低些，试图在方寸之间营造一个脆弱的结界。他的手指在口袋里紧紧攥着蓝牙耳机的充电仓，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清醒，但他没有戴上它们——隔绝了外界，内心因焦虑而擂鼓般的心跳声便会凸显出来，同样令人难堪。这是一种典型的社恐反应，他清楚，却无力摆脱。他渴望的是一种绝对的、包容的静默。
就在这时，他闻到了空气中一丝微弱而熟悉的水汽味道。要下雨了。
对大多数人而言，这或许意味着不便和懊恼。但对程晏清，这无异于赦免令。雨声，是这世间唯一能覆盖一切、却不带任何侵略性的声音。它淅淅沥沥，形成一道天然的帷幕，将世界隔在外头，为他创造出一种珍贵的“透明结界”。在这种结界里，他可以短暂地呼吸。
列车门开启，他几乎是被人流推搡着出了站。果然，刚走到出口，豆大的雨点便毫无征兆地砸落下来，噼里啪啦，瞬间打湿了地面，蒸腾起一股尘土的气息。人群惊呼着四散躲雨，而程晏清却微微仰起脸，感受着几点凉意落在脸上，心中反而奇异地安定下来。
他没有犹豫，转身汇入躲雨的人流，却并非走向回家的方向。他的脚步有着明确的目的地，是身体在下意识寻求庇护所——那个位于街角转角的，“雨音”书咖。
那是一家小小的店面，木质招牌被雨水浸染成深褐色，字迹却依旧清晰。推开挂着风铃的玻璃门，一股混合着陈旧书页、咖啡豆香和淡淡潮湿木头的气息扑面而来。店内光线昏黄而温暖，与门外灰冷的世界判若两地。书架高及天花板，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略显拥挤，却有种被知识温柔包裹的安全感。
此刻店里人不多，雨声被厚重的墙壁和玻璃过滤后，变成了背景里温柔的沙沙声。程晏清轻轻松了口气，像是终于卸下了重担。他习惯性地走向靠窗最里面的那个卡座，那是他的“老位置”，既能观察到整个店堂，又隐在阴影里，不易被注意。
他的目光几乎是立刻就被窗边的身影吸引了过去。
那是岑默。
她正背对着他，站在咖啡操作台后，专注地手冲着一壶咖啡。及腰的长发松松地挽起，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动作不疾不徐，水流稳定而均匀，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店里播放着极轻柔的爵士钢琴曲，但程晏清耳中，似乎只能听到热水注入咖啡粉时细微的声响，和窗外不变的雨声。
他坐下，从背包里拿出那个边缘有些磨损的速写本和铅笔袋。画本摊开，空白页面对着他，像是一种无声的质问。笔尖悬停良久，却落不下去。脑子里纷乱繁杂，是刚才地铁里的喧嚣，是未完成的项目分镜，是一些支离破碎的线条和色彩，唯独没有成型的画面。创作瓶颈像一块巨石，堵住了所有灵感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