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苏晓,今年二十八岁。此刻正蜷缩在出租屋飘窗前那张磨得有些起球的米色地毯上,膝盖抵着胸口,将自己缩成了一个小小的团。窗外的天色已经沉透,只有楼下那家24小时便利店还亮着暖黄的灯,光线像一块融化的黄油,软软地铺在积了薄尘的柏油路上,勉强驱散了秋夜的冷意。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里的离婚协议书,A4纸边缘被打印店的裁刀修得齐整,却还是硌得指腹发紧。油墨的气味混着窗外飘进来的、便利店关东煮的微弱香气,在鼻尖缠绕成一团模糊的线,猛地就拽回了十五岁的那个傍晚。
那天也是这样的微凉天气,校门口的老槐树落了满地碎金似的叶子。我背着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刚走出校门就看见我爸——他穿着那件深蓝色的劳动布外套,正靠在那辆半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旁抽烟。看见我,他赶紧把烟蒂摁在鞋底熄灭,用袖子蹭了蹭车后座的灰,又从车筐里拎出一个用塑料袋裹了两层的烤红薯,递到我手里:“刚在巷口买的,还热乎,快拿着暖手。”
我记得那天的红薯特别甜,糖汁都渗到了纸袋子上,黏糊糊地沾在指尖。我坐在自行车后座,双手环着我爸的腰,脸贴在他带着烟草味的外套上,听着车轮碾过落叶的“沙沙”声,还有他偶尔哼起的、跑了调的老歌。那时总觉得,二八大杠的车轮能载着我走很远很远的路,远到能躲开所有烦恼,可没想到,十几年后,我会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出租屋里,攥着一张薄薄的纸,忽然就红了眼眶。
那时候我们家住在老城区的平房里,红砖墙爬着绿油油的爬山虎,院子角落种着几株指甲花,一到夏天就开得热热闹闹。傍晚时分,夕阳把天空染成温柔的橘粉色,暑气渐渐散去,我妈就会搬出那张掉了点漆的木质小方桌,稳稳地放在院子中央的梧桐树下。
她系着洗得发白的碎花围裙,在厨房和院子间来回穿梭,不多时,一盘热气腾腾的西红柿炒鸡蛋就端上了桌——金黄的蛋液裹着酸甜的番茄汁,油亮亮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紧接着是凉拌黄瓜,脆生生的黄瓜条淋上香油和香醋,撒上少许蒜末,清爽又开胃。
我爸则搬来小马扎,从柜子里拿出冰镇啤酒,“啵”地一声拉开拉环,泡沫滋滋地冒出来。他一边小口啜着啤酒,一边笑着问我学校里的趣事:“今天上课有没有调皮?老师夸你了吗?”我趴在桌边,嘴里塞着喷香的米饭,叽叽喳喳地讲着课堂上的小插曲,讲和同学间的打闹,讲黑板上还没解出来的数学题。
晚风轻轻吹过,梧桐叶沙沙作响,蝉鸣声渐渐变得温柔。我那时候总觉得,日子会一直这么甜,像我妈每天早上给我冲的麦乳精——开水冲开后冒着暖暖的热气,乳白色的液体里飘着淡淡的奶香,抿一口,甜丝丝的暖意从舌尖一直流到心里,安稳又踏实,以为这样的时光会永远停驻。
我爸是工厂里的技术工,手特别巧,我过生日的时候,他能用铁皮给我做个小火车,刷上红油漆,比商店里买的还好看。我妈在社区超市当收银员,虽然工资不高,但每天都乐呵呵的,她说:“咱们家不求大富大贵,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比啥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