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炉香：香火债
南离地界，入了夏，天就变得极快。方才还是烈日灼心，转眼间，墨汁般的浓云就从天边滚了过来，沉甸甸地压在山峦树梢上，闷得人透不过气。空气里一股子土腥味，混杂着朽木和某种说不清的腐败气息。
保华雷府火部司令，中山真灵将军，就站在这么一片荒山野岭的坡上。
他身上那件曾经象征雷府威仪、火焰纹路的绛红神袍，如今颜色黯淡得像干涸的血迹，边角处甚至磨出了毛边，沾着泥渍。金冠勉强束着头发，却掩不住眉宇间的疲惫。他抬头望了望天，那双本该有雷霆生灭、神火跳跃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谨慎，还有一丝极力压抑的愠怒。
掌心向上，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赤芒在指尖缠绕，试图勾连天上那越积越厚的云气。若能引下一道天雷，哪怕只是最小号的霹雳，也能涤荡这山中弥漫的、令他不快的污秽之气。这南离一带，近来邪祟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阴煞之气几乎成了气候。
可指诀掐到一半，那丝赤芒闪烁了几下，竟像是风中残烛，噗地熄灭了。
将军的手僵在半空，随即缓缓放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神力不济。
简单四个字，像四根冰冷的钉子，把他钉在这尴尬的境地。堂堂雷府火部司令，掌一方雷霆烈火，如今连召个小小霹雳，都要精打细算，掂量掂量那点儿可怜的神力库存。原因无他，香火，断了。
人间供奉稀薄，信仰凋零。他那几座本就寒酸的小庙，这些年塌的塌，荒的荒，最后仅存的那点念力，也如同这指尖残芒，快要续不上了。没有香火愿力，神祇便如无根之木，再大的神通也使不出来。
“唉……”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逸出唇缝，散在闷湿的空气里。他转身，目光投向山脚下那个依稀可见轮廓的村庄。那里，曾经有他的一座庙。虽小，但每逢初一十五，总有几个老人会去上一炷香，念叨几句“中山真灵将军保佑”。
那是他最后一点依托，是神格不至于彻底溃散的根基。
得去看看。哪怕只是感受一下那微弱得近乎虚无的香火气，也能让他暂时安心。
身形化作一道淡不可见的流光，掠下山坡。越是接近村庄，将军的心头越是莫名一紧。空气中弥漫的味道不对，除了常有的烟火气，还夹杂着一股……陌生的燥热，和一种金属的冰冷气息。
村口那棵熟悉的老槐树还在，但树下他记忆中的那座小庙，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刚被推平的废墟。碎砖烂瓦胡乱堆着，残破的神像脑袋滚在泥地里，半边脸塌了，被一只沾满黄泥的轮胎碾过。几台钢铁巨兽般的工程机械停在一旁，履带上沾着新鲜的泥土。一群穿着同样颜色工装、头戴安全帽的凡人正在忙碌，吆喝声、机器轰鸣声混杂一片。
一座更高大、更光鲜的建筑已经立起了框架，红砖水泥，透着一种生硬的、毫无灵性的“新”。
将军站在原地，身影在凡人眼中是隐去的，但他看得真切。废墟边缘，一块裂成两半的木牌被随意丢弃，上面还能模糊认出“中山真灵”几个字。
他的神牌。
最后一点根基，被人连根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