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绍定三年冬,临安城的雪总落得黏腻,像浸了水的棉絮,糊在青石板路上,踩上去咯吱响。王阿桃裹紧了打补丁的蓝布夹袄,手里攥着杂货铺周掌柜给的账本,往城郊的苏家坞去 —— 今日是腊月二十三祭灶日,得赶在傍晚前收回苏家欠的三贯酒钱,不然掌柜要扣她这个月的月钱。

阿桃是个苦命人,爹娘早亡,三年前嫁的夫婿又在运货时坠了河,如今就靠着在周记杂货铺帮工过活,住的是城南巷尾一间旧土坯房,堂屋正中摆着爹娘和夫婿的三个祖宗牌位,每日晨起都要烧三炷香,添一碗清水。

苏家坞在临安城外十里地,快到的时候,路边突然起了阵怪风,卷着枯叶往破庙里钻。那庙不知荒了多少年,朱漆门早掉得只剩半截,门楣上 “土地庙” 三个字被雨水泡得模糊,檐角挂着的破铃铛,风一吹就发出 “叮 ——” 的长音,像人在叹气。阿桃本不想多停留,可脚边不知怎的绊了一下,低头看时,竟见一堆枯黄的茅草里,露着个木雕傀儡的脑袋。

那傀儡约莫半尺高,雕的是个梳双丫髻的女童,穿的是褪了色的红绸袄,料子倒像是前朝的好东西。傀儡的脸是梨木雕的,眉眼刻得极细,只是左眼的漆掉了一块,露出木头的原色,显得有些古怪。阿桃素来心善,见傀儡被风吹得歪歪扭扭,衣摆上还沾着泥,竟生出些可怜来 —— 她想起自己早夭的妹妹,小时候也总穿这样的红袄。

“许是哪个人家丢的吧。” 阿桃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傀儡捡起来,红绸袄摸上去还软乎乎的,像是刚浆洗过。她本想把傀儡放回庙里,可转念一想,祭灶日丢了娃娃,许是哪家爹娘不小心,不如先带回城,若有人来寻,再还回去。这么想着,便把傀儡揣进了夹袄里,贴着心口的位置,竟觉得有股淡淡的木头香,不似普通木料的味道。

等阿桃收完钱赶回城时,天已经黑透了。巷子里的人家都点了油灯,昏黄的光从窗纸里透出来,伴着隐约的祭灶糖香。她推开自家那扇吱呀响的木门,先去堂屋给祖宗牌位上香 —— 往常只要她一进门,供桌上的油灯就会被穿堂风带得晃两下,今日却静得奇怪,灯芯直直地燃着,连一点火星都不跳。

“爹娘,夫君,今日祭灶,我买了块灶糖,给你们也添点甜。” 阿桃一边念叨,一边把灶糖掰成三块,放在牌位前的瓷盘里。可她刚转身要去厨房烧水煮粥,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供桌底下有动静 —— 是只灰老鼠,正顺着桌腿往上爬,爪子都快碰到牌位了。

阿桃素来怕老鼠,往常见了早抄起扫帚赶了,可今日那老鼠却没像往常一样慌慌张张逃窜,反而停在牌位前,两只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怀里的傀儡,尾巴尖微微发抖,像是怕,又像是在看什么稀奇东西。

“怪了。” 阿桃皱着眉把老鼠赶跑,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傀儡 —— 那傀儡的双丫髻被风吹得有点乱,她伸手想理一理,指尖刚碰到木雕的头发,就觉得指尖一凉,像是碰到了冰。她以为是自己冻着了,搓了搓手,把傀儡放在了堂屋的八仙桌上,又去厨房忙活。

晚饭是稀粥配咸菜,阿桃吃得没什么胃口,总觉得心里发慌。收拾碗筷的时候,她听见堂屋传来 “窸窸窣窣” 的声音,像是有虫子在爬。她拿着油灯走过去,一照之下,吓得差点把油灯摔在地上 —— 八仙桌底下,密密麻麻爬满了黑褐色的蟑螂,都朝着傀儡的方向爬,有的已经爬到了傀儡的红绸袄上,却没像往常一样乱爬,反而整整齐齐地绕着傀儡爬成了一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