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川听着,心里暗暗一动。他前世在乡里,常听人说赌徒的嘴最难信,今日亲眼见到,才知那苦涩的滋味原来如此直白。
老人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几次了?”
男人愣了愣,随即苦笑:“若真要算,十指不够。可掌柜的,您知道,我每次来这儿喝茶,都发誓要收手。可茶一凉,我就又去了赌坊。”
他把头埋在臂弯里,肩膀微微颤抖,像是压抑着羞愧与无助。
茶馆里一时寂静,只余铜壶里微弱的“咕嘟”声。
片刻后,老人缓缓说道:“赌桌上的银子,是滚水里的影子,看似在眼前,一伸手,却烫得你手心尽碎。”
男人抬头,眼睛通红:“我明白,可就是忍不住啊!”
老人没有再劝,只起身从柜台后摸出一只小布袋,轻轻放在桌上。袋口未系紧,露出几枚铜钱。
男人愣住,急忙摇头:“掌柜的,我不能要,我若再拿了,必是送去赌坊。”
老人淡淡一笑:“这钱,不是给你赌的。是买一碗茶的定心丸。你若真想改,就将这袋子挂在家中茶灶旁。每次想赌时,先喝一碗清茶,看这袋钱还在,再想想是不是舍得。”
男人怔怔望着布袋,嘴唇翕动,最终哽咽出声:“掌柜的,我……”
他话没说完,泪水已顺着脸颊滑落。
沈川看得心头发紧。他原本只觉这茶馆清幽神秘,此刻才真切感受到,它似乎能将人心底最深的痛苦撬开,然后用一盏茶来抚平。
男人抹了把脸,郑重接过布袋,哑声道:“我记下了。若这次还改不了,就算砍掉这双手,也不能再踏赌坊一步。”
老人没有答,只轻轻点头,重新坐回柜台后。
男人又喝了一口茶,缓缓站起身,深深对老人鞠了一躬,随后转身离去。
竹帘被掀起的一瞬,阳光正好照进来,落在他背影上,虽仍佝偻,却似乎比先前多了一丝坚毅。
茶馆恢复了安静。
沈川端着盏,心头百味交杂。他忍不住开口:“掌柜的,您刚才说那番话……真能让他改吗?”
老人看了他一眼,笑意淡淡:“茶能解渴,却不能替人活命。他若真想改,一句提醒足矣;他若无心,千言万语也没用。”
沈川默然。
窗外的街市依旧喧闹,但在这片安静中,那声音似乎被隔得很远。沈川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坐在一口古井边,井水清澈,能映出人心最真实的模样。
他抿了口茶,低声问:“掌柜的,您看人心,好像一眼就能看穿。那您能看出我……”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收住。心口的秘密,如同一块沉石,压得他难以启齿。
老人没有逼问,只笑着摇头:“茶要自己入口,才知冷热。心事,也要自己说出口,才知轻重。”
沈川怔怔望着那盏茶,热气蒸腾,模糊了他的眼。
就在此时,竹帘再次掀开,一股带着湿气的风灌入,伴随着一阵脚步声。
一个年轻女子走了进来,衣衫虽素净,却打理得整齐。她手里抱着一只竹篮,里面盖着布巾。她环顾四周,见只有老人和沈川,便径直走到柜台前,放下篮子,轻声道:“掌柜的,我把您要的东西送来了。”
老人点点头,将篮子接过,未细看,只淡淡道:“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