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苗探沙嘴，渔网捕月光
陆峥的铁锹插进沙地里，发出噗的闷响，比捅拾荒者的屁股还费劲。他往旁边挪了挪，义手按住铁锹柄，借着体重往下压，终于铲起一块带着草根的土坷垃，黑得流油，砸在地上能散成八瓣。
“这土比二柱子的脸还滋润。” 陆峥用手捻了捻，沙粒里混着细碎的蓝藻纤维，是星落湖的水流带来的，“你看这肥力，种啥长啥，明年清澜的萝卜肯定能长到西瓜那么大。”
苏芮蹲在刚开垦的菜地里，手里捏着颗油麦菜种子，比沙虫的卵还小。她把种子埋进土里的动作跟绣花似的，生怕用力过猛把它捏碎了。“别吹了，能长出叶子就谢天谢地。” 白大褂的下摆沾着泥，被她随意地往腰间一系，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条纹衫，“商队说这是最后一批蔬菜种子，再种不活，咱们只能啃碱蓬饼到天荒地老。”
清澜举着个小水壶，踮着脚给刚埋好的种子浇水，壶嘴的水流细得像线，却精准地落在每个坑边。“芮姐说种子喝饱水才肯发芽。” 她的小辫子上别着朵沙漠玫瑰，是早上刚摘的，花瓣上还挂着露水，“就像我喝饱了粥才有力气追蓝点点（她养的透明鳅）。”
陆峥笑了，小姑娘现在说话一套一套的，都是跟苏芮学的。他想起三年前她还只会说 “饿” 和 “水”，现在能背出苏芮教的植物生长口诀，这变化比星落湖的水位上涨还让人惊喜。
“小心点浇，别把种子冲跑了。” 苏芮拍了拍清澜的手背，指尖的泥土蹭在她手背上，像朵小小的泥花，“这可是我用两斤蓝藻干粉换来的宝贝，比商队的骆驼还金贵，冲跑一颗，你这个月的烤土豆就没了。”
清澜立刻把水壶举得更高，水流细得快断了，逗得陆峥直乐。他的义手在菜地里划了条浅沟，准备种点萝卜籽 —— 这是他特意让瘦猴换的，说男人得多吃萝卜，不然修管道都没力气。
远处传来二柱子的吆喝声，他正带着人往星落湖撒网，渔网是用蓝藻纤维编的，苏芮说比普通渔网结实三倍，还不怕沙虫咬。“峥哥！快来看！这网眼大小刚刚好，既能捞鱼又能过滤蓝藻！” 他的大嗓门惊飞了湖边的几只沙鸟，鸟粪像炮弹似的砸在他新做的草帽上，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这小子，天天盼着打鱼。” 陆峥直起身捶了捶腰，旧伤在潮湿的天气里有点隐隐作痛，却比三年前轻多了，“等他捞上鱼来，让苏芮给你做油炸小鱼，撒上椒盐，香得能让你把舌头吞下去。”
清澜的眼睛亮了，小水壶都忘了放下：“比烤土豆还香吗？比沙虫干还好吃吗？” 她歪着头想了想，突然拍手道，“那我要给蓝点点留两条，它肯定也想吃。”
苏芮正往菜地里插木牌，上面用炭笔写着菜名，油麦菜、萝卜、小白菜，字迹娟秀，是她的手笔。“别给你的鱼喂太多，上次你给它喂蓝藻粉，差点把它撑死。” 她插完最后一块木牌，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去湖边看看二柱子的网，别让他把蓝藻和鱼一起捞上来，那网就白编了。”
星落湖边已经围了不少人，二柱子正站在栈桥上，手里攥着渔网的绳子，脸红得像煮熟的虾。“来了来了！有大家伙！” 他使劲往回收绳，胳膊上的肌肉绷得像铁块，“这力道，至少三斤重！比老周昨天钓的最大那条还厉害！”
陆峥挤到前面，看见渔网在水里挣扎，掀起的水花里混着蓝色的光点，是被惊动的星星花。苏芮突然 “哎呀” 一声，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飞快地记着什么：“共生体对鱼类活动有反应！这是新发现！”
渔网终于被拉了上来，里面果然有条银光闪闪的鱼，足有胳膊长，不是透明鳅，而是种谁也没见过的鱼，鳞片在阳光下闪着彩虹般的光，嘴里还叼着缕蓝藻，像在吃零食。
“我的个乖乖！” 老周的烟斗差点掉湖里，他举着放大镜凑过去，镜片差点贴到鱼身上，“这是…… 这是红雾前的裂腹鱼！我年轻时在草原见过！没想到在沙漠里还能活下来！”
苏芮比看到裂腹鱼还激动，手里的本子写得飞快，笔尖都快戳破纸了：“是共生体净化了水质！让裂腹鱼能在沙漠存活！这证明我的理论是对的！硅基生物不仅能改良土壤，还能恢复生态链！”
陆峥没听懂，但他知道这很厉害。就像三年前苏芮说蓝藻能净化水，现在不仅净化了，还养出了新鱼，这女人的脑子大概是用蓝藻汁泡过的，比商队的导航仪还灵光。
“晚上就炖了它！” 二柱子拎着裂腹鱼，笑得牙不见眼，“让大家尝尝鲜，看看跟透明鳅哪个好吃！”
“不行！” 苏芮一把抢过裂腹鱼，小心地放进水桶里，“这是保护动物！不对，是珍稀动物！得养起来观察，说不定能繁殖后代，以后星落湖就能形成完整的生态系统了！” 她瞪了二柱子一眼，“再想吃鱼就去捞透明鳅，别打珍稀动物的主意！”
二柱子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转身又把渔网撒进湖里，嘴里嘟囔着：“珍稀动物了不起啊，等我捞上一百条透明鳅，熬成汤比它鲜十倍。”
清澜却对裂腹鱼没兴趣，她的注意力被渔网里的蓝藻吸引了，那些蓝藻被鱼搅得缠成一团，像朵蓝色的棉花糖。“芮姐，这些星星花受伤了吗？它们好像不发光了。” 她的小手在水桶边徘徊，想碰又不敢碰。
“没事，它们只是被吓到了。” 苏芮往水桶里加了点营养液，蓝藻果然又开始发光，“就像你被二柱子的鬼脸吓到会哭一样，它们吓到了就不发光，过会儿就好了。” 她把水桶递给陆峥，“你先带回营地的临时鱼缸，我晚点回去研究。”
陆峥拎着水桶往回走，裂腹鱼在水里悠闲地游着，偶尔啄一下身边的蓝藻，像在跟老朋友打招呼。清澜跟在后面，小嘴里哼着新学的歌，是苏芮编的：“星落湖，水清清，蓝藻游，鱼儿行……”
路过新搭的仓库时，看见瘦猴正在搬东西，是商队刚送来的铁皮桶，据说能装下整个培育池的水。“峥哥！商队说南边又发现个绿洲，想跟咱们换共生体样本，说用五十斤盐换一勺，你看……”
“不换。” 陆峥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上次用十匹骆驼换都没给，现在五十斤盐就想打发？告诉他们，样本不卖，技术也不外传，想合作就用种子和工具来换，少耍花样。”
瘦猴连连点头，又凑近了点，神秘兮兮地说：“商队还说，黑风崖那边好像又有动静了，独眼龙虽然还被咱们关着，但他的手下在附近转悠，说是想…… 想偷咱们的菜种。”
陆峥的眼神冷了下来，义手不自觉地握紧了水桶把手，金属关节卡得咯吱响。“告诉老周，加强巡逻，尤其是菜地方向，别让那些杂碎坏了咱们的事。” 他想起三年前的矿洞，独眼龙那阴狠的眼神，“再让二柱子把他那杆破猎枪擦亮，谁来就给我打回去，别打死，留口气让他们知道营地不好惹。”
瘦猴应声而去，陆峥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的火直往上冒。这些拾荒者就像沙漠里的毒蝎子，不叮人一下就不舒服，等忙完菜地的事，非得去黑风崖一趟，把他们的老巢端了才安心。
“爸爸，你别生气。” 清澜拉了拉他的衣角，小手在他的义手上轻轻拍着，“生气会变老的，芮姐说老了就编不动手链了。”
陆峥的火瞬间消了，蹲下来捏了捏女儿的脸：“爸爸没生气，就是在想怎么保护咱们的菜地和鱼。” 他指着仓库里的铁皮桶，“你看那些桶，等装满了水，就能浇更多的菜，种更多的粮食，到时候就算拾荒者再来，咱们也不怕了。”
清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指着西边的天空，那里有朵乌云正在靠近，比平时的云块大得多，颜色也深，像块浸了墨的棉花。“爸爸，那是什么？是不是要下雨了？”
陆峥的心咯噔一下，沙漠里下雨比拾荒者说好话还稀罕，三年来只下过两次毛毛雨，连地皮都没打湿。这朵乌云看着来者不善，别是沙暴的前兆。“可能是吧，咱们快点回家，让芮姐收衣服。”
他拎着水桶加快了脚步，清澜小跑着才能跟上，小辫子在身后甩来甩去。快到营地时，果然有雨点掉下来，先是几滴，很快就密集起来，砸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沙花，像无数个小喷泉。
“真的下雨了！” 清澜兴奋地跳起来，张开双臂接雨点，小脸上立刻沾满了水珠，“芮姐！老周爷爷！下雨啦！比培育池的水还多！”
营地里的人都跑了出来，仰着头接雨水，笑声、欢呼声混着雨声，像首热闹的交响曲。二柱子甚至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在雨里蹦跶，结果被苏芮拿着树枝追着打，骂他 “不知道淋雨会感冒吗，药不要钱买啊”。
苏芮站在菜地里，正用塑料布遮盖刚种的种子，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贴在脸颊上，却挡不住眼里的笑意。“陆峥！快把塑料布拿来！别让雨水把种子冲跑了！” 她的声音带着雨丝的湿润，比平时更清亮。
陆峥赶紧找了块大塑料布，帮她盖在菜地上，两人的手在塑料布下碰到一起，苏芮的指尖冰凉，像刚从星落湖里捞出来的。她像触电似的缩回手，脸颊却比平时更红，不知道是被雨淋的还是别的什么。
“这雨下得好啊！” 老周的大嗓门在雨里格外响，他举着个大盆在接雨水，“比净化塔三天的产量还多！接满了能省不少事！”
雨越下越大，地上很快积起了水洼，孩子们在水洼里踩来踩去，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衣服，却笑得像群小疯子。清澜也加入了他们，和小虎比赛谁踩的水花大，小裙子湿得能拧出水来，却丝毫不在意。
陆峥靠在土坯房的屋檐下，看着雨里的景象，心里暖烘烘的。三年前，他们为了两勺水拼得你死我活，现在却能看着孩子们在雨里玩耍，菜地里的种子喝着天然雨水，这种感觉，比喝了十斤蓝藻汁还让人醉。
苏芮走过来，手里拿着条毛巾，递给他一半。“擦擦吧，看你头发都湿透了。” 她的头发也湿哒哒的，贴在额头上，像刚洗过没擦干，“这雨里含有微量的蓝藻孢子，对身体好，比净化水还滋养，商队的人说这叫‘天露’，喝了能强身健体。”
陆峥接过来擦了擦脸，毛巾上有股淡淡的香味，是苏芮用沙漠玫瑰做的香皂味，比沙虫油好闻一百倍。“你说，这雨是不是共生体引来的？” 他望着星落湖的方向，雨幕中的湖面泛着微光，“就像你说的，它们能改变环境，现在连雨都能引来？”
“有可能。” 苏芮的眼睛在雨里亮晶晶的，“硅基生物释放的孢子能改变局部气候，虽然现在还很微弱，但以后说不定真能让沙漠变成雨季，到时候咱们就不用再担心缺水了，种啥长啥，跟江南似的。”
陆峥笑了，江南？他只在苏芮的旧画册上见过，小桥流水，绿树成荫，跟现在的星落湖有点像，又有点不像。但他相信，只要这雨能下，这共生体能长，总有一天，这里会比画册上的江南还美。
雨慢慢小了，太阳从云缝里钻出来，在天上挂起道彩虹，一头连着星落湖，一头连着营地，像座彩色的桥。孩子们欢呼着指着彩虹，清澜拉着苏芮的手，非要去彩虹脚下看看，说那里肯定有宝藏。
“别闹，彩虹是抓不住的。” 苏芮笑着把她抱起来，转身对陆峥说，“我去看看菜地的塑料布有没有被风吹跑，你把裂腹鱼放进鱼缸，记得加营养液。” 她抱着清澜往菜地走，白大褂在彩虹下像块透明的玉。
陆峥拎着水桶走进土坯房，把裂腹鱼放进临时鱼缸 —— 其实就是个大铁皮桶，是用五斤蓝藻干粉换来的。鱼缸里已经有几条透明鳅了，看见裂腹鱼，都好奇地围过来，像在参观新邻居。
他往鱼缸里加了点营养液，蓝藻立刻发出明亮的光，把整个房间都照得蓝蓝的。裂腹鱼在蓝光里悠闲地游着，偶尔摆摆尾巴，像在感谢陆峥的招待。
窗外传来清澜的笑声，还有苏芮的叮嘱声，混合着雨后泥土的清香，像首温柔的歌。陆峥靠在窗边，看着彩虹下的营地，新种的菜苗在雨水中舒展叶片，星落湖的水面泛着彩虹的光，远处的渔网还在湖里漂着，像撒在水面的星星。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明天菜苗会发芽，后天裂腹鱼会适应新环境，星落湖会越来越大，彩虹会经常出现。而他和苏芮，会守着这一切，看着清澜长大，看着营地变样，看着沙漠变成绿洲。
就像这雨后的彩虹，虽然短暂，却预示着更美好的未来。他们的希望，就像星落湖里的共生体，在雨水的滋润下，一点点长大，一点点发光，照亮这片曾经干涸的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