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塔上碰水壶,沙里绽新芽

陆峥的靴子踩在净化塔的铁梯上,发出哐当哐当的响,跟敲破锣似的。义手抓着栏杆的力道没控制好,合金指节在铁皮上划出三道白痕,像条没长开的小蛇。风从塔顶灌进来,带着股湿润的草味,这在三年前的沙漠里,简直跟闻见龙涎香一样稀罕。

“慢点爬,又没人跟你抢第一。” 苏芮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她的白大褂被风吹得鼓鼓的,像只张开翅膀的白鸟。她手里举着个玻璃烧杯,里面的水清澈得能照见人影,正对着太阳晃来晃去,“你看这透明度,比监测中心的标准水样还高两个等级。”

陆峥哼了一声,终于爬到塔顶,低头往下看时,突然有点发晕。三年前还是片黄沙的地方,现在铺着成片的输水管道,像条银色的长龙,从净化塔一直延伸到绿洲边缘。管道旁边冒出的绿芽,是清澜上个月撒的草种,居然真的长出了叶子,嫩得能掐出水来。

“恐高就别往下看。” 苏芮递过来个水壶,军绿色的,是上次从废弃哨所捡的,壶身上还印着褪色的五角星。“刚接的纯净水,加了点蓝藻提取物,说是能增强免疫力,你那老胳膊老腿正好补补。”

陆峥接过水壶,拧开盖子灌了一大口,水顺着喉咙流下去,带着股淡淡的甜味,比三年前那两勺配额水好喝一百倍。他的义手在阳光下泛着光,这是苏芮上个月刚换的新型号,用沙虫外壳提炼的合金做的,轻便不说,还防腐蚀,就是价格贵得离谱 —— 用十斤蓝藻干粉跟南边的商队换的。

“老周说东边的输水管道有点漏水。” 陆峥靠在栏杆上,看着远处的营地,帐篷早就换成了土坯房,烟囱里冒出的烟是淡灰色的,那是烧沙柳根的味道,比沙虫粪好闻多了。“让二柱子带人去修,他非说要等新的密封胶,说上次用的‘山寨货’害他多熬了三个通宵。”

“他那是想偷懒。” 苏芮嗤笑一声,用烧杯里的水浇了浇塔角的仙人掌,这玩意儿是清澜从沙堆里刨出来的,现在居然开出了朵嫩黄色的花。“昨天我还看见他跟新来的女医生搭讪,说自己修管道的技术‘比给沙漠做手术还精准’,脸皮厚得能挡沙虫咬。”

陆峥想起二柱子那傻样,忍不住笑了。三年前这小子还只会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喊 “峥哥”,现在居然敢跟女医生开玩笑,上次清澜还偷偷告诉他,二柱子把省下来的纯净水装在玻璃罐里,送给女医生当 “定情信物”,结果被人家当成了毒液样本,差点扔进沙虫池。

“对了,清澜呢?” 陆峥四处张望,没看见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身影。按说这时候她该缠着苏芮,问东问西的,什么 “蓝藻会不会开花”“输水管道能不能当滑梯”,问题多的能编成本十万个为什么。

“跟老周的孙子去看新引进的苜蓿了。” 苏芮用手指戳了戳仙人掌的花苞,吓得那点嫩黄赶紧缩了缩,“说是要写篇‘沙漠植物观察日记’,还得配图,非缠着我要蓝藻颜料,说普通墨水不够亮。”

陆峥想起女儿昨天趴在桌子上画画的样子,小眉头皱得跟个小老头似的,铅笔头都快被她啃秃了。三年前她还抱着破布娃娃啃沙子,现在居然知道要写日记,这变化快得让他有点恍惚,好像昨天还在给她分两勺水,今天就能看着她在草地上追蝴蝶了。

“北边的商队明天到。” 苏芮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个笔记本,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交易清单,“他们要五十公斤蓝藻干粉,换发电机和抗生素,我还加了台显微镜,给清澜看细胞用的。”

“你惯着她吧。” 陆峥嘴上这么说,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上次清澜说想学苏芮做实验,他连夜在土坯房里搭了个小桌子,用捡来的木板钉的,高低不平的,却被清澜当成了宝贝,谁碰跟谁急。

风突然变大了,吹得输水管道发出呜呜的响,像谁在唱歌。陆峥往管道尽头望去,那里的绿洲已经有模有样了,苏芮培育的耐旱草种长出了成片的绿,几只麻雀落在草叶上啄虫子,这在三年前,简直是天方夜谭。

“矿洞那边的监测数据正常。” 苏芮的声音带着笑意,她的笔记本上画着条平稳的曲线,像条睡着了的蛇,“最后一点毒液上个月被中和剂分解完了,老周说可以组织人去清理,说不定能挖出赵坤藏的那箱炸药,正好用来炸石头修水库。”

陆峥想起三年前在矿洞里的厮杀,赵虎的惨叫声还像在耳边似的。他摸了摸腰间的砍刀,刀鞘早就被清澜用彩绳缠上了,看着像个花架子,却比任何时候都锋利 —— 每周他都会拿出来磨,清澜就在旁边帮他递水,小嘴里还念叨着 “爸爸的刀要喝饱水才有力气”。

“水库的事不急。” 陆峥碰了碰苏芮的水壶,发出清脆的响声,“先把输水管道再铺长点,争取明年能通到清澜他们学校门口。” 他说的学校,其实就是间大点的土坯房,是用二十袋蓝藻干粉换来的木板搭的,里面摆着五张桌子,却让营地里的孩子们高兴得跟过年似的。

苏芮的眼睛亮了,她往东边指了指,那里有片新翻的土地,是老周带人开垦的,准备种点耐旱的土豆。“等土豆长出来,我们就有淀粉做面条了,到时候给孩子们煮西红柿鸡蛋面,让他们也尝尝啥叫正经饭菜。”

“你还记得西红柿鸡蛋面的味儿?” 陆峥挑眉,他只记得三年前那碗混着蓝藻的稀粥,清澜说像星河,现在想想,那大概是他吃过最好吃的生日宴。

“当然记得。” 苏芮的嘴角弯起个好看的弧度,白大褂被风吹得贴在身上,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 T 恤,那是清澜用蓝藻汁液染的,说是 “天空的颜色”。“监测中心的食堂师傅最会做这个,西红柿要选熟透的,鸡蛋得搅出泡沫,汤里撒点葱花……”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清脆的笑声打断了。清澜举着个小水壶,正沿着输水管道跑来,小短腿跑得飞快,辫子在脑后甩来甩去,像只快乐的小鹿。她的破布娃娃挂在脖子上,娃娃的眼睛换了颗蓝藻珠子,在阳光下闪着光。

“爸爸!芮姐!你们看我种的花!” 清澜跑到塔下,举着朵黄色的小花,是她在管道旁边发现的,“老师说这叫沙漠玫瑰,能在沙子里开花呢!”

陆峥和苏芮趴在栏杆上往下看,阳光照在清澜的笑脸上,比任何花朵都灿烂。风带着草香吹过,输水管道里的水哗哗地流,像首永远唱不完的歌。净化塔的影子在沙地上拉得老长,把两人的影子连在了一起,像个完整的圆。

“明年这时候,说不定能看见真正的玫瑰。” 苏芮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坚定的劲儿,她的水壶里,映着远处的绿芽和天上的白云,像把整个世界都装了进去。

陆峥点点头,又灌了口纯净水,这次他品出了点不一样的味道,有点像希望,有点像重生,还有点像…… 家的味道。他的义手轻轻碰了碰栏杆上的绿芽,那嫩芽在风中轻轻摇晃,像在跟他打招呼。

沙地上,清澜正蹲在输水管道边,小心翼翼地往土里浇水,小嘴里还念叨着:“小芽小芽快长大,长大结出好多好多水……” 她的破布娃娃被放在旁边,蓝藻珠子做的眼睛,正对着太阳,闪着和三年前那碗粥里一样的光。

陆峥看着苏芮的侧脸,她的额角还有道浅浅的疤,是三年前留下的,现在却像颗勋章。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缠在他的义手上,有点痒,却让人不想挣脱。

“走吧,该下去了。” 苏芮率先转身,白大褂的下摆扫过陆峥的靴子,“老周说今天炖了沙虫汤,加了新种的姜片,说是能去腥味。”

陆峥嗯了一声,跟在她身后往下爬。铁梯的响声依旧哐当哐当,却不再刺耳,反而像首欢快的调子。塔下的绿芽在风中摇曳,输水管道里的水声哗哗作响,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混在一起,像首关于新生的歌。

他知道,这沙漠里的故事还长着呢,或许还会有风沙,还会有困难,但只要手里的水壶还在,身边的人还在,脚下的绿芽还在,就总有希望 —— 就像三年前那碗粥里的星河,再微弱,也能照亮整个沙漠。

最后一阶铁梯踩稳时,陆峥的义手不小心碰掉了片叶子,嫩芽却很快又挺直了腰。他弯腰捡起来,放进苏芮递来的标本夹里,这是她新的爱好,收集沙漠里长出的每片新叶,说是要做本 “重生图鉴”。

“晚上让清澜给你编个新的水壶带。” 陆峥往营地走去,义手在阳光下泛着光,“她昨天刚学会编麻花结,说要给你的水壶换个新衣裳。”

“那我可得好好等着。” 苏芮的声音带着笑意,跟在他身后,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对了,明天让二柱子把东边的管道再检查一遍,别又让沙鼠咬个洞,上次漏的水够浇半亩地了。”

“知道了,管家婆。” 陆峥笑着加快了脚步,义手的影子在沙地上拉长,和苏芮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像条长长的路,一直通向远方的绿洲。沙粒在脚下滚动,发出细碎的声响,像在说:看啊,这干涸的大地,终于又流淌起了甘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