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藻囚笼，旧识獠牙
陆峥是被冻醒的。
不是沙漠夜晚的那种干冷，是湿乎乎的凉，像被扔进了没盖盖子的冰箱。他想抬手揉揉眼睛，却发现胳膊被捆得死死的，粗麻绳勒进肉里，把昨天被砍的伤口磨得火烧火燎。
“醒了？” 一个女声在旁边响起，带着点戏谑。陆峥费力地转头，看见苏芮坐在对面的石头上，白大褂皱得跟腌菜似的，手腕上也缠着绳子，却不见有多紧张，正用牙齿啃着绳结 —— 这操作看得陆峥眼皮直跳，哪有人被绑架了还这么悠闲的？
“这是哪儿？” 陆峥哑着嗓子问，喉咙干得像塞了团沙子。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个半地下的洞穴里，岩壁上插着几根火把，火苗忽明忽暗，照得墙上的影子张牙舞爪。
“赵坤的老巢，黑风坳。” 苏芮吐出嘴里的线头，绳结松了点，“听说是以前的导弹发射井改造的，够阴够深，怪不得沙尘暴刮不着。” 她往陆峥这边挪了挪，压低声音，“你后背的伤咋样？刚才那帮孙子把你拖进来的时候，血都把沙子浸透了。”
陆峥试着动了动肩膀，疼得他龇牙咧嘴。“死不了。” 他瞥见自己的义手，合金手指被人用铁链锁着，扣在岩壁的铁环上，“倒是你，还有闲心解绳子？没看见门口那俩看守，手里的钢管比你胳膊还粗。”
“粗有啥用，脑子不好使。” 苏芮又啃了口绳结，嘴角沾了点麻绳纤维，“刚才我假装晕过去，那俩货就在旁边猜拳，说赢了的今晚能喝‘特供水’—— 我看是尿还差不多。”
陆峥没笑，心里沉得厉害。他看见洞穴深处有片闪烁的蓝光，不是自然光源，倒像是某种化学物质在发光。空气中飘着股甜腻的腥气，跟上次在泉眼闻到的沙虫粘液味有点像，但更浓，熏得他头晕。
“那片蓝光是啥？” 陆峥朝那边努努嘴，“看着邪乎得很。”
苏芮的动作顿了顿，脸色有点发白。“可能是…… 毒液培育池。” 她的声音有点抖，“赵坤以前在监测中心就研究这个，说要把毒液提纯了做武器，谁不听话就往谁营地里泼…… 我当时骂他疯了，现在看来，他是真把疯话当事业干。”
陆峥想起被毒液毒死的人，青紫色的皮肤，抽搐的四肢，胃里一阵翻腾。“这种人也配当科学家？” 他啐了口唾沫，“我看就是个披着白大褂的刽子手。”
“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苏芮瞪了他一眼，终于把绳子啃开了，活动着手腕，“我这不是在救你吗？要不是我刚才拖着你躲进沙沟，你早被秃鹫啄成骨架了。”
陆峥这才想起昏迷前的事。他被砍倒后，看见苏芮举着块石头冲过来，砸在那个掠沙者的后脑勺上。那女的看着瘦，下手比谁都狠，跟清澜玩的打地鼠游戏似的，一砸一个准。
“算你有点良心。” 陆峥哼了一声，用没被捆的左手摸向腰间，匕首没了，估计是被搜走了。他的义手还被锁着，铁链焊在岩壁里，拽了两下纹丝不动，合金手指在火把映照下泛着冷光。
“别费劲儿了，那锁是工程用的防爆锁，你那破手拧不断。” 苏芮往洞穴深处看了看，压低声音，“我刚才被带进来的时候观察过，这地方有通风口，就在培育池后面的岩壁上，够一个人钻进去。”
“你想越狱？” 陆峥心里咯噔一下，“就凭咱们俩？外面少说有十几个掠沙者，个个手里有家伙，这不是送死吗？”
“不然等着被做成毒液培养基？” 苏芮指了指蓝光那边，“你没闻见那甜味？是毒液结晶挥发的气味，长期闻会损伤神经，到时候就算能活着出去，也得变成傻子。”
陆峥吸了吸鼻子，那股甜腥味确实越来越浓，闻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那也得等机会。” 他盯着洞口，两个看守正背对着他们聊天，其中一个手里把玩着把生锈的砍刀，刀背上还沾着黑褐色的污渍，看着像干涸的血。
就在这时，洞穴深处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陆峥和苏芮对视一眼，赶紧装作还被捆着的样子，苏芮甚至故意把绳子往手腕上多绕了两圈。
一个穿着黑色皮夹克的男人走了过来，个子很高，背有点驼，脸上戴着个防毒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阴沉沉的，跟毒蛇似的。他身后跟着两个掠沙者，手里端着改装过的猎枪，枪管上缠着布条，看着跟烧火棍似的。
“苏博士，别来无恙啊。” 男人的声音透过防毒面具传出来，有点失真，像老式收音机的杂音，“没想到吧，咱们会在这种地方重逢。”
苏芮的身体僵了一下，握着拳头没说话。陆峥看她这反应，就知道这人肯定跟她有过节，而且是不小的过节。
“怎么不说话？” 男人走到苏芮面前，用脚尖踢了踢她的腿，“当年在监测中心，你可不是这么腼腆的。为了抢实验数据，你能把我电脑硬盘都砸了，现在怎么怂了？”
“周明，你这个叛徒。” 苏芮抬起头，眼睛里像冒着火，“主任待你不薄，把核心项目交给你，你却为了活命，把整个实验室的人都卖给掠沙者！”
周明发出一阵刺耳的笑，震得陆峥耳朵疼。“活命？苏博士，你太天真了。” 他摘下防毒面具，露出一张被烧伤的脸，左边脸颊皱巴巴的，像块烧焦的树皮，“红雾来的时候，是我把你从毒气室拖出来的，你现在跟我谈背叛？”
陆峥这才看清，周明的脖子上也有烧伤的疤痕，一直蔓延到衣领里。看来他说的是实话，这俩人之间的恩怨，比想象中复杂。
“那你也不能用活人做实验！” 苏芮的声音发颤，“我在基地外面看到的那些笼子，里面关着的都是活人！你把毒液注射进他们身体，看着他们变异，你还是人吗？”
“这叫进化。” 周明舔了舔嘴唇，眼神狂热，“你以为我在培育毒液？不，我在培育新的人类！能在毒液里生存的人类！等我成功了，这沙漠，这整个世界，都是我的！”
“你这是疯了！” 陆峥忍不住骂道，“用活人搞实验，跟纳粹有啥区别？迟早天打雷劈！”
周明转头看向陆峥，眼神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这位就是陆工程师吧？” 他朝陆峥走过来，蹲下身，“听说你在枯竭之眼搞了个小王国，用两勺水分尊卑，挺有帝王风范啊。”
“总比你这刽子手强。” 陆峥往他脸上啐了口唾沫，被周明躲开了。
“嘴还挺硬。” 周明冷笑一声，突然抓住陆峥被捆的胳膊，使劲往伤口上按，疼得陆峥眼前发黑，差点晕过去。“我劝你老实点，你的女儿还在营地吧？听说叫清澜，挺好听的名字。”
陆峥的眼睛瞬间红了，像要吃人。“你敢动她试试！” 他猛地往前冲，铁链被拽得哗哗响，义手的合金关节因为用力过度，发出咔嗒咔嗒的警告声。
“我不动她。” 周明松开手，慢悠悠地站起来，“我只是想请苏博士帮个忙。” 他指了指培育池的方向，“她的蓝藻样本很有用，能中和毒液，正好帮我完善实验。只要她肯合作，不光你们父女能团聚，我还能分你们半瓶纯净水 —— 真正的纯净水，能看见倒影的那种。”
苏芮看着陆峥，眼神复杂。陆峥知道她在想什么，周明这是在用清澜威胁她。这女人虽然嘴硬，但心肠不坏，不然也不会冒险来沙漠找蓝藻。
“我可以帮你。” 苏芮突然开口，声音很平静，“但我需要我的仪器，还有蓝藻样本。另外，我要见陆峥的女儿，确认她安全。”
周明笑了，拍了拍手：“这才是明智的选择。” 他对身后的掠沙者说，“把苏博士带到实验室，她要什么就给什么。至于这位陆工程师……” 他看了眼陆峥，“先关着，让他好好想想，是跟我合作，还是跟沙子作伴。”
两个掠沙者上来拽苏芮，被她甩开了。“我自己会走。” 她走到陆峥面前，蹲下来，假装整理他的衣领，飞快地塞了个东西进他手心，压低声音，“沙虫分泌液，能腐蚀铁链，藏好。”
陆峥攥紧手心，那东西凉凉的，像块冰。他看着苏芮被带走的背影，白大褂在蓝光里越来越远，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这女人平时跟他针锋相对，关键时刻却比谁都可靠。
周明没走，靠在岩壁上看着陆峥，像在欣赏笼子里的野兽。“苏芮是个人才，就是太固执。” 他掏出个铁皮瓶，喝了口里面的液体，咂咂嘴，“你知道吗？她当年研究出的中和剂，本来能救很多人，可她非要等什么伦理委员会批准，结果呢？等红雾来了，那些委员死得比谁都快。”
陆峥没理他，偷偷用手指抠着掌心的沙虫分泌液。那东西开始发烫，有点像揣了个小热水袋，估计是开始起反应了。
“你不说话？” 周明走到他面前，蹲下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想逃出去，想救苏芮，想保护你那宝贝女儿。可你想过没有，就算你们找到了蓝藻，能净化多少水？一桶？两桶？够你们父女喝多久？”
他用手指敲了敲陆峥的义手：“你是搞水利的，应该懂这个道理。水流向低处，就像人往高处走，这是自然规律。与其在枯竭之眼守着那点死水，不如跟我合作，创造新的水源，新的规则。”
陆峥突然笑了，笑得肩膀都在抖。“新的规则？就是把人关在笼子里，看着他们变成怪物？” 他看着周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不是在创造新人类，你是在毁灭最后一点人性。”
周明的脸色沉了下来，站起身踢了陆峥一脚。“冥顽不灵。” 他重新戴上防毒面具，“好好享受你的独处时光吧，陆工程师。等苏博士的实验成功了，我会让你亲眼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未来。”
脚步声渐渐远去，洞穴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还有远处培育池传来的咕嘟声，像有人在熬一锅恶心的汤。
陆峥赶紧摊开手心，沙虫分泌液已经变成了深绿色，正冒着细小的泡泡。他把液体倒在铁链的锁扣上，滋啦一声，白烟冒了起来，一股臭鸡蛋味弥漫开来。
“好家伙，这威力可以啊。” 陆峥盯着锁扣，看着它一点点被腐蚀，心里有点佩服苏芮。这女人不仅懂化学，还懂怎么搞破坏，简直是个全能型人才。
大概过了十分钟，锁扣终于断了。陆峥活动了一下义手，合金手指灵活如初，甚至比以前更有力 —— 可能是刚才被刺激到了。他揉了揉被捆麻的胳膊，悄悄站起来，往洞穴深处摸去。
越靠近培育池，蓝光就越亮，那股甜腥味也越浓。陆峥躲在一块岩石后面，探头往里看，倒吸一口凉气。
这哪里是培育池，简直是个大型鱼缸，只不过里面装的不是水，是粘稠的绿色液体，里面漂浮着无数白色的东西，仔细一看，竟然是人的骨头！池子旁边放着十几个铁笼，里面关着些奄奄一息的人，个个瘦得只剩皮包骨，皮肤上长满了绿色的斑点，跟发霉的面包似的。
苏芮正站在一个操作台旁边，背对着他，手里拿着试管，不知道在往里面加什么。周明站在她旁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脸上带着狂热的表情。
陆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见一个笼子里的人突然抽搐起来，身体扭曲成奇怪的形状，皮肤迅速变成绿色，几秒钟就不动了。周明欢呼一声，让旁边的掠沙者把尸体拖出去，扔进培育池里，溅起一片绿色的水花。
“这操作秀得我头皮发麻。” 陆峥咬着牙，悄悄捡起块石头，掂量了一下。他得想办法引开周明的注意力，不然苏芮迟早会被他逼疯。
就在这时，培育池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绿色的液体像沸腾的水一样翻滚。周明脸色大变，跑到池边查看，嘴里骂着什么。苏芮趁机往陆峥这边看了一眼，飞快地眨了眨眼，然后又转过身，假装惊慌地大喊：“是蓝藻！样本里的蓝藻开始变异了！”
陆峥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抓起石头就往培育池的方向扔去，正好砸在一个铁笼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救命啊！有人要越狱！” 他故意大喊，声音在洞穴里回荡。
周明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骂了句脏话，让两个掠沙者去看看。苏芮趁机从操作台底下摸出个东西，飞快地塞进怀里，然后继续假装调试仪器。
陆峥看着掠沙者朝自己这边走来，心里盘算着怎么对付他们。他现在只有一只义手能用，真打起来肯定吃亏，但他知道，苏芮给的机会，不能浪费。
就在掠沙者快走到他藏身的岩石旁时，培育池突然发出一声巨响，绿色的液体喷涌而出，溅了周明一身。周明惨叫一声，捂着脸倒在地上，皮肤接触到液体的地方，冒出了白烟。
“快跑！” 苏芮大喊一声，朝陆峥这边跑来。
陆峥也顾不上隐藏了，冲出去一脚踹倒一个掠沙者，抢过他手里的猎枪，虽然不会用，但举着吓唬人还是管用的。另一个掠沙者刚想开枪，就被苏芮扔过来的试管砸中了脸，试管里的液体溅了他一脸，疼得他嗷嗷叫。
“这边！” 苏芮拽着陆峥的胳膊，往通风口的方向跑。陆峥回头看了一眼，周明正从地上爬起来，脸上的皮肤在脱落，露出里面红色的肉，看着跟恐怖片似的。
“他这是大型翻车现场啊。” 陆峥边跑边说，感觉后背的伤口又裂开了，疼得钻心。
“别贫了！” 苏芮把他推进通风口，“快爬，后面有人追上来了！”
陆峥钻进通风口，里面黑漆漆的，全是灰尘，呛得他直咳嗽。他听见苏芮也跟了进来，后面传来周明的怒吼声，还有枪声，子弹打在通风管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抓紧了！” 陆峥用义手抓住通风管的边缘，感觉这管子随时会塌。他知道，这次就算能逃出去，麻烦也才刚刚开始 —— 周明和他的培育池，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毁掉他们仅存的希望。
通风管外，沙漠的风正呼啸着，卷起漫天黄沙，像在为这场逃亡奏响序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