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铁勺分活水,红雾送客来

沙粒被正午的日头烤得发烫,踩上去跟踩在电暖器上似的,能把鞋底烙出焦糊味。陆峥低头看了眼腕表,表盘早被沙子磨花,指针卡在下午两点十七分 —— 这是红雾降临那天停的时间,他却每天对着这假时间校时,好像多拧几圈表冠,日子就能回到正常轨道似的。

“峥哥,第三组的配额算完了。” 瘦猴举着个铁皮账本跑过来,帆布衬衫后背烂了个三角形的洞,露出晒得跟腊肉似的脊梁骨。他手里的铅笔头只剩指甲盖长,在纸页上划出刺啦刺啦的响,“今天泉眼又缩了,比昨天少接了两桶,再这么下去……”

“再这么下去就把你扔去喂沙虫。” 陆峥头也没抬,左手攥着的铁皮桶晃了晃,里面的水晃出个小涟漪,映得他眼窝底下的黑眼圈更深。他的右手腕以下是截银灰色的合金义肢,五个手指是用汽车减震弹簧改造的,捏着铁勺时会发出咔嗒咔嗒的轻响,跟老式打字机似的。

这勺子是从食堂抢出来的不锈钢饭勺,边缘卷了毛边,却比任何武器都管用。每天下午两点半,陆峥就站在泉眼旁的分水槽前,用这勺子给营地里的四十二号人分水。规矩是他定的:成年男子两勺,女人一勺半,小孩一勺,老人看情况 —— 说白了就是看还能不能干活。

“李大爷今天捡了三捆柴火,给他多添半勺。” 陆峥盯着分水槽里缓缓流动的泉水,这水看着跟普通泉水没两样,清得能看见水底的沙粒,可谁敢保证明天它不会突然变成毒药?三个月前红雾飘过的时候,多少人就是喝了看着干净的水,抽搐着死在自家水龙头前。

瘦猴在账本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加号,咽了口唾沫:“峥哥,我昨天值夜的时候,好像听见泉眼那边有怪响,跟…… 跟有人磨牙似的。”

陆峥的义手猛地收紧,铁勺在桶沿磕出个瘪。他去年在水利站当工程师的时候,处理过水库渗漏事故,那会儿听着管涌的声音跟这有点像。可现在这节骨眼,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引发恐慌 —— 上礼拜就因为有人说看见泉眼冒泡,营地里三个壮汉为了抢最后半瓶尿液打晕了两个老头。

“再胡咧咧就把你今天的配额给李大爷。” 陆峥把分好的水递给排队的女人,她接过豁口的罐头瓶时,手抖得跟筛糠似的,嘴唇干裂得像块老树皮,“谢谢峥哥…… 谢谢峥哥……” 话没说完就把瓶口往嘴里怼,喉结上下滚动得像要把瓶子都吞下去。

排在后面的壮汉不乐意了:“凭啥她先喝?老子昨天守夜站了整宿!” 这人是前健身房教练,现在瘦得能看见排骨,可嗓门还是跟扩音器似的。

“就凭她怀里抱着孩子。” 陆峥把义肢往腰间的砍刀上一拍,金属撞击声让壮汉缩了缩脖子。那女人怀里的娃确实可怜,出生在红雾之后,到现在没喝过一口正经水,小脸皱得跟干核桃似的,哭起来都没力气,只能发出小猫似的哼唧。

正闹着,西边的沙丘突然扬起阵黄烟,不是风刮的那种,是有东西在快速移动。瘦猴腿一软差点坐地上:“是…… 是掠沙者?”

营地里的人瞬间炸了锅,有人往帐篷里钻,有人抄起木棍铁铲,几个女人把孩子护在怀里,眼神跟受惊的兔子似的。陆峥眯着眼看了看,那黄烟移动的速度太快,不像是掠沙者骑的骆驼队 —— 那帮孙子最擅长用骆驼拖树枝制造烟尘,吓唬人玩。

“都别慌!” 陆峥扯着嗓子喊,义手按在腰间的信号枪上,“瘦猴,带两个人去沙墙那边看看!其他人各就各位!”

话音刚落,那团黄烟已经冲到沙墙跟前。这沙墙是用帆布和沙土堆的,高不过两米,也就防防风沙,真遇上硬茬子跟纸糊的没两样。陆峥看着黄烟里冲出个黑黢黢的东西,速度快得像颗炮弹,“哐当” 一声撞在沙墙上,帆布被撕开个大口子,沙土哗哗往下掉。

“我操!这是开了外挂吧?” 瘦猴的声音都变调了。

陆峥举着砍刀冲过去,离近了才看清,那是辆改装过的越野车,车头撞得稀烂,挡风玻璃碎成蜘蛛网状。车门 “嘎吱” 一声被推开,从里面滚出来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人,动作跟僵尸似的,防护服上沾满了土黄色的结晶,看着像块刚从盐罐里捞出来的腊肉。

“有…… 有人吗……” 那人摘下面罩,露出张沾着灰尘的脸,是个女人,眼睛亮得吓人,手里还紧紧抱着个银色的箱子,跟抱着命似的。

“你是谁?” 陆峥用刀指着她,这女人的防护服看着眼熟,好像是环境监测站用的那种,可现在这世道,穿啥的都可能是骗子 —— 上个月就有个穿白大褂的,说自己是医生,骗走了营地里最后一盒抗生素,转头就卖给了掠沙者。

女人没回答,先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腰都弯了,咳完从防护服口袋里掏出个试管,举到陆峥面前。试管里是淡蓝色的液体,在太阳底下晃了晃,看着跟掺了颜料的水似的。

“这是……” 陆峥皱起眉。

“毒液样本。” 女人的声音有点沙哑,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劲儿,“我叫苏芮,环境化学家。这玩意儿遇水就活,37 度以上才睡觉。”

陆峥心里咯噔一下。他见过被那毒液毒死的人,皮肤会变成青紫色,跟被冻僵了似的,死后尸体还会渗出那种土黄色的结晶。可从来没人知道这玩意儿还能 “活”。

“你想干啥?” 陆峥的刀没放下,营地里的水就够喝三天的,多个人就多张嘴,更别说这女人看着就不是省油的灯。

“借点水。” 苏芮指了指他脚边的铁皮桶,“做实验用。”

“做梦!” 旁边的壮汉吼起来,“我们自己都不够喝,给你做实验?你咋不喝西北风去!”

苏芮没理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峥:“我知道怎么净化水源。”

这话一出,营地里瞬间安静了,连风刮过沙子的声音都听得见。陆峥看着她手里的试管,又看了看身后眼巴巴望着的众人,喉结动了动。他想起昨天清澜拽着他的衣角,小声说:“爸爸,我想洗个脸。” 那丫头脸上的灰垢都结了痂,他却只能把干硬的毛巾蘸点水,在她脸上蹭两下。

“多少?” 陆峥问。

苏芮伸出三根手指:“三勺。”

“你咋不去抢!” 壮汉跳起来,“老子三天才喝六勺!”

苏芮突然举起试管,往地上滴了一滴淡蓝色液体。那液体落在沙地上,滋滋地冒起白烟,沙土被腐蚀出个小坑。“这是稀释过的中和剂。” 她看着陆峥,眼神跟手术刀似的,“你们营地里有人身上长了皮疹吧?那是水源里混进了微量毒液,再拖下去,这点水也得废。”

陆峥的脸色沉了沉。确实有这事,最近几天有好几个人身上起了红疹子,痒得直挠,他还以为是过敏。

“一勺。” 陆峥咬着牙说,“就一勺,成不成就这数。”

苏芮盯着他看了几秒,点了点头:“行,这波不亏。”

陆峥舀了一勺水倒进她递过来的烧杯里,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把水倒进银色箱子,动作轻柔得跟捧着刚出生的婴儿似的。他突然注意到她防护服的肘部破了个洞,露出里面的皮肤,青一块紫一块的,还有几道结痂的伤口。

“你从哪儿来?” 陆峥问。

“北边,环境监测中心。” 苏芮头也不抬地调试着箱子里的仪器,“红雾来的时候,我们正在研究地下水污染……”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点,“就活下来我一个。”

陆峥没再问。这世道,谁的故事里没堆着几具尸体呢。他看了眼太阳,快落山了,掠沙者最喜欢在这时候摸过来,趁人放松警惕下手。

“瘦猴,带她去三号帐篷。” 陆峥把砍刀别回腰间,“晚上值夜多加两个人,把沙墙的口子堵上。”

“那她的实验……” 瘦猴指了指苏芮。

“让她折腾去。” 陆峥转身往自己的帐篷走,义手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要是弄不出啥名堂,明天就把她的配额扣了。”

他没看见,苏芮在他转身的时候,悄悄把那支淡蓝色的试管放进了防护服内侧的口袋,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而在沙墙外面,几双眼睛正透过帆布的破洞,死死盯着营地里那桶还没分完的泉水,像一群饿疯了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