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船，艰难地从滚烫的黑暗深渊中上浮。
沈念苏只觉得浑身散了架，骨头缝里都透着酸软无力。喉咙干得冒火，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般的痛。脑袋里像塞了个不断敲打的破锣，嗡嗡作响，沉重无比。
失策啊…失策…
这是她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念头。
昨晚怎么就脑抽跳了那冰窟窿呢？
高估了这破身板的耐寒度。
为了那点臭味…差点把小命搭进去。
教训！血淋淋的教训！
眼皮重若千斤，她懒得睁开。
感官却在慢慢复苏。
身下…是难以想象的柔软。像陷在云端里。带着阳光晒过的干燥暖意，还有一种…极其冷冽又干净的沉香？
盖在身上的锦被，轻软得像羽毛，却暖烘烘的。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药香，还有一丝…人参特有的甘苦气？
这绝对不是她那冷宫里的破床烂被！
稀奇…
难道王府里居然有人会救她？
还给她这么好的地方？
…
亦或者这是到天堂了？还是…又穿了？
她艰难地动了动手指，触感细腻光滑，是顶级的云锦。
嗯…天堂应该没有王爷那张冷脸。
也没那么浓的药味。
大概率…还活着。
在某个…不得了的地方。
就在这时，刻意压低的交谈声，断断续续飘入耳中。
一个清朗带点戏谑：
“…烧总算是退了，脉象也稳了些。就是底子太虚，得精细调养个一年半载…阿聿，你这爹当的，啧…”
另一个声音，冰冷低沉，带着一种熟悉的、让人头皮发麻的压迫感
“…聒噪。药方。”
“药方好开！人参养荣丸打底，配上我特制的固本培元散…关键是吃食！得温补！精细！燕窝粥、参鸡汤、红枣桂圆羹…顿顿不能少！就她之前吃那些猪食…没饿死算命大！”
“…嗯。” 那冰冷的声音应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还有啊，那‘小神仙’的名号真不是白叫的！你那毒，‘噬心寒’啊！多霸道！她给你封那几针，位置刁钻，力道精准，生生吊住了你一口气！
还有那车前草…虽简陋，应急也顶了大用！这天赋！这心性！放你这冰窖里真是明珠蒙尘！暴殄天物！不如…”
“闭嘴。” 冰冷的两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打断。
“行行行…” 话痨神医的声音带着点委屈，随即又八卦起来，“不过…那臭…咳…那惊天地泣鬼神的‘香氛’，真是她弄的？配方问出来没？那可是好东西啊！关键时候能救命！就是…后劲儿有点大…”
“……” 长久的沉默。沈念苏几乎能想象到王爷那张脸此刻有多黑，气压有多低。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卫七。” 冰冷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磨牙的寒意，“待她醒了，问清楚。那东西…处理干净。”
“是。” 门外传来卫七平板无波的应答。
沈念苏：“……”
得，还活着。
还被惦记上了她的“臭屁粉”配方。
麻烦。
她认命地、慢吞吞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光线有些刺眼。
她眯了眯眼，适应了一下。
映入眼帘的，是极其华丽繁复的帐顶，绣着威严的盘龙暗纹。
果然…是王爷的“龙床”。
视线微转。
左边，站着那个话痨，正抱着手臂，一脸“抓到你了”的促狭笑容看着她。
右边几步开外，一身玄色常服的摄政王沈聿，背对着她，负手立于窗前，身姿挺拔如松，只留下一个冷硬的背影，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但沈念苏敏锐地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间，正无意识地捻着一片切得极薄、散发着浓郁药香的…百年老参片？
“哟！咱们的小苏苏醒啦？” 顾言澈第一个发现，桃花眼瞬间亮得惊人，几步就蹿到床边，弯下腰，笑容灿烂得晃眼，
“感觉怎么样？还晕不晕？渴不渴？饿不饿？想不想吃蜜饯？”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沈念苏只觉得刚消停点的脑袋又开始嗡嗡响。
她慢吞吞地眨了眨眼，小脸还带着病后的苍白和倦怠，声音沙哑干涩：“…吵。”
一个字，精准打击。
顾言澈笑容一僵：“……”
这小祖宗！刚醒就怼他！
窗边的沈聿，捻着参片的手指，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背影依旧冷硬。
顾言澈深吸一口气，不跟病号计较，再接再厉：“好好好，不吵你。不过小苏苏，你可是立了大功！救了咱们尊贵的摄政王殿下！说吧，想要什么赏赐？金山银山？还是…拜入我回春谷门下？”
他疯狂暗示，眼神充满期待。
沈念苏费力地转动眼珠，看向那个散发着冷气的玄色背影，又看看眼前这张过于热情的脸。
赏赐？还有这好事？
不过，目前看，活着就好，要啥自行车。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沙哑的小奶音平平淡淡，没什么起伏：
“哦。”
“原来钓鱼叔叔是王爷，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称呼疏离又客气。
然后，她看向顾言澈，眼神带着点刚睡醒的茫然和…耿直？
“话唠大叔…”
“你的话…真的好多。”
“能…安静会儿吗？”
“困。”
说完，她还真就慢吞吞地、极其自然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只是应付了两个无关紧要的NPC，现在要继续她的回笼觉。
顾言澈：“……”
笑容彻底碎裂在脸上。
他僵硬地转头，看向窗边那个同样被“多谢王爷救命之恩”，这疏离七个字砸了一下的、散发着更浓寒气的背影。
然后，他对着沈聿，投去了一个充满无比深切、无比真挚、无比沉痛的——
同情眼神。
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
兄弟，你这爹当的…
路漫漫其修远兮啊！
连声“父王”都捞不着！
人家叫你“王爷”！
还嫌我吵！
你闺女…是个狠角色！
我尽力了！你保重！
沈聿缓缓转过身。
俊美无俦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但那双深邃的寒眸，却沉沉地落在了床上那个闭目装睡，一脸“我很累，别烦我”的小身影上。捏着参片的手指，微微用力。百年老参坚韧的质地，在他指腹留下清晰的印痕。
空气，再次陷入一种微妙而凝滞的安静。
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以及…
顾言澈那无声的、充满了戏剧张力的…
沉重叹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