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碎片,在熟悉的、深入骨髓的冰冷中,艰难地一点一点拼凑、上浮。
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凿子在颅内敲打。浑身的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痛,像是被彻底拆散又草草重组过一般。沈念苏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那方熟悉的、带着霉斑的屋顶横梁——她回到了自己那间堪称“冷宫”的破屋。
身上……居然盖着一条半旧的、略显粗糙的厚毯?虽不华贵,但干燥厚实,隔绝了地面的部分寒意,带来了一丝难得的暖意。
谁放的?她脑中掠过一丝疑问,旋即抛开。管他是谁,有毯子盖总比冻着强。她本能地将自己更紧地裹进毯子里,汲取着这微薄的温暖。
喉咙干涩得如同被砂纸打磨,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挣扎着爬起,脚步虚浮地踉跄到角落的铜盆边。盆底残留着些许冰冷的浑水。她顾不得许多,捧起来,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冰冷刺喉,却如甘霖般暂时浇灭了喉咙里的火燎感。
就在这时,门外隐约传来压抑的、充满恐惧的哭嚎和求饶声,穿透了薄薄的门板。
“…大人饶命!奴婢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是刘嬷嬷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充满了绝望。
“是…是赵管家吩咐的!奴婢只是听命行事啊!求大人开恩…”
声音戛然而止!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住了喉咙,只剩下短促的抽气声。
紧接着,是沉闷的、肉体被拖拽过地面的摩擦声,由近及远。
最终,彻底消失在深沉的死寂之中。
沈念苏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静静聆听着门外上演的这出“处刑”。心下了然。
那两个刁奴,被清除了。出手的,自然是那位冷酷的摄政王。
为什么?
是嫌她们吵闹,污了王府的清净?是嫌她们行事龌龊,坏了他的规矩?
还是……仅仅因为她们不识趣地打扰了他清晨垂钓的“雅兴”?最直接的证据,无声地塞在了门缝下——一个粗糙的粗瓷碗。
碗里,盛着冰冷的、稀薄得几乎能映出人影的米汤,上面可怜巴巴地漂浮着两片蔫黄发黑的烂菜叶。
标准的、打发最低等下人的“猪食”。
其新鲜程度,甚至远不如玄鳞(狼兄)随手丢给她的苹果。王府对她这位名义上的“小姐”的态度。“不闻不问,任其自生自灭”。清晰明了,毫不掩饰。
挺好。沈念苏扯了扯嘴角。无人关注,意味着无人打扰,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另类的“自由”。她端起冰冷的碗,面无表情,仰头将寡淡冰凉的米汤灌入腹中。
生存,才是当下唯一的硬道理。体面?那是奢侈品。
接下来的日子。
在系统“瓜瓜”时灵时不灵的辅助下(它依旧需要沈念苏的“生存行为”来积累能量),她彻底贯彻了低调自救、猥琐发育的方针。
核心目标:活下去,有吃有喝有暖。
具体策略:
深度开发王府“资源库”:
草药拓展: 目光不再局限于荒芜后院。她盯上了王府那庞大、精致、只供观赏的花园!那些被园丁视为眼中钉、生命力却异常顽强的“杂草”——清热解毒的蒲公英、随处可见利尿的车前草,甚至假山石缝里冒出的、微苦却可食用的蕨类嫩芽,都成了她眼中的宝藏。她如同最机敏的暗影,避开巡逻侍卫警惕的目光,像只勤勉的小仓鼠,在晨光熹微或暮色四合时,偷偷采摘。
食物开源: 王府后花园最偏僻的角落,几棵高大的柿子树在深秋挂满了沉甸甸的果实。熟透的柿子无人采摘,纷纷坠落。她便专捡那些摔裂了口子、或被鸟儿啄食过的“残次品”。软糯香甜,是极好的碳水来源!偶尔运气爆棚,能在偏僻回廊的石凳缝隙里,发现不知哪位贵人赏景时遗落、又被彻底遗忘的几颗干果(核桃、杏仁),简直是天降横财,补充宝贵的脂肪和蛋白质!
稳固“战略合作伙伴”——豆包(沈念苏单方面命名):
物资支援: 演武场角落的巨狼玄鳞,成了她最重要的盟友。几乎每日清晨或傍晚,当她溜达过去,总能发现它在等待。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温和沉静。它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礼物”——有时是一颗沾着晨露、水灵灵的脆梨;有时是几块用油纸仔细包好的精致点心(来源成谜,但美味无比!);最惊喜的一次,它甚至叼来了一小块用新鲜荷叶包裹着的、已经冷掉却依旧香气扑鼻的烤鸡腿!沈念苏当时感动得差点扑上去抱着狼头亲一口。
终极保暖方案: 夜晚的寒冷依旧是致命威胁。破屋无炭,那条厚毯也仅能勉强御寒。沈念苏的终极解决方案就是——蹭狼毛!玄鳞庞大如小山的身躯和那身厚实、温暖、如同顶级裘皮的毛发,简直是天然的恒温暖炉。她蜷缩在它温热的腹侧,裹紧厚毯,竟也能获得一夜相对安稳的睡眠。玄鳞似乎默许了她的“入侵”,甚至在她靠近时,会微微调整姿势,让她能蜷缩得更舒服些。
持续的自我调理:
药不能停: 找到的草药,用那个黄铜暖手炉小心熬煮。柴胡、蒲公英根煮水当日常饮品;车前草嫩叶用沸水焯一下,凉拌着吃(尽管没有任何调料,只有草叶本味的苦涩)。
穴位保健: 坚持按压合谷(止痛、退热)、足三里(健脾和胃)、三阴交(调补气血)等穴位,刺激身体机能恢复。
营养补充: 玄鳞带来的食物是重要的营养来源。柿子的糖分、点心的能量、偶尔的肉食蛋白质,让那张原本干瘪蜡黄的小脸,渐渐有了一丝丝不易察觉的血色,虽然依旧瘦弱。
日子,就在这偷偷摸摸的“薅王府羊毛”和光明正大的“蹭顶级狼毛”中,悄然滑过。
身体在缓慢却坚定地恢复着。
虽然依旧瘦小单薄,但不再是那盏随时可能被风吹熄的残烛。眼神也褪去了浑浊,变得清亮了些许。
活着的心态更加稳固:有摄政王这尊“冷面煞神”坐镇,只要没人主动来找茬,这王府最偏僻的角落,就是她理想的咸鱼躺平鱼塘。这日子……仔细想想,也不是不能过下去。
是夜。
沈念苏照例从玄鳞那温暖得令人沉沦的“毛绒堡垒”里爬出来,裹紧厚毯,准备溜回自己那冰冷的“冷宫”。
月光清冷如水,无声地洒在寂静无人的回廊上,将青石板映照得一片惨白。
刚穿过一道拱形的月洞门,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无法忽视的气味——
新鲜的血腥气!混合着泥土和寒夜的气息,扑面而来!
比王妈死时更加浓郁!更加刺鼻!仿佛刚刚泼洒!
沈念苏脚步猛地顿住,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
【提示:前方十步,左转假山后。发现重伤濒危生命体。非敌对目标。存在救治价值。】
系统“瓜瓜”的声音突然在脑海响起,带着一丝急促。
可救?非敌?
沈念苏眉头紧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她的生存信条……
然而……在那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深处。她敏锐的嗅觉捕捉到了一丝极淡、却异常清晰的——清苦的药草香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
一个医者深植于灵魂的本能,被这特殊的气味组合瞬间点燃。
她犹豫了仅仅一瞬。那点仅存的、属于苏念的职业道德,终究压倒了明哲保身的念头。
屏住呼吸,她猫着腰,像一道无声的影子,悄悄摸向假山阴影处,小心翼翼地探头望去。
假山嶙峋的阴影下。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仰面倒卧在地!身上穿着质料上乘的深青色锦袍,此刻却已破烂不堪,被大量深色的、黏稠的液体浸透,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暗光。
最触目惊心的是他胸口——一道狰狞可怖的伤口,皮肉翻卷,深可见骨!暗红的血液仍在汩汩地向外涌冒!
清冷的月光照亮了他的脸庞。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轮廓分明,即使因失血而昏迷,眉宇间也凝聚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桀骜不羁的英气。只是此刻,他的脸色苍白如白纸,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腰间,挂着一个精致的羊脂白玉雕花酒壶,淡淡的酒香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形成一种诡异的气息。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身边散落着几株沾染了鲜血的……珍稀草药?沈念苏瞳孔骤然收缩!七叶一枝花?还有……那几根须形饱满、芦蔓密布,分明是年份极高的野山参参须!
这个人!身份绝对非同小可!
能弄到这些价值千金的救命药材,却落得如此重伤濒死的境地……
系统说“非敌”,“可救”。
电光石火间,沈念苏已矮身蹲到男人身边。小手迅捷地搭上他冰冷的手腕。
指下脉象浮大中空,搏动无力,触之如按葱管!
芤脉!这是大失血、元气将脱的危象!命悬一线!顾不上许多!
沈念苏飞快地撕下自己内裙里还算干净的布条。动作麻利精准,毫无五岁孩童的稚嫩。她用布条死死按压住男人胸口那最汹涌的出血点,用尽全身力气!
“呃……” 昏迷中的男人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汹涌的血流暂时被遏制了些许。
但远远不够!需要强效的止血药!
她的目光立刻锁定地上散落的七叶一枝花!这正是中医里极好的金疮止血圣药!
她毫不犹豫地抓起几片肥厚的叶子,塞进嘴里,用尽力气咀嚼!
苦涩辛辣的汁液瞬间充斥整个口腔,刺激得她眼泪差点涌出。强忍着不适,吐掉粗硬的渣滓,将嚼烂的、混合着自己唾液的深绿色药糊,狠狠地、均匀地敷在男人胸口那狰狞的伤口上!
紧接着,再次撕扯布条,一圈又一圈,用尽全力将伤口紧紧包扎固定!动作一气呵成,精准利落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做完这些,她已累得小脸发白,气息微喘。目光再次落到那几根珍贵的野山参须上。
犹豫只在刹那。她迅速掰下其中一小半,小心翼翼地撬开男人微张的、冰冷的嘴唇,将那截参须压在他的舌根之下。
吊命!这是最后的希望!
做完这一切,男人的呼吸似乎极其微弱地……平稳了一丝丝?但依旧昏迷不醒,生死难料。
沈念苏看着自己满手刺目的血污,又看了看地上气息奄奄、不知来历的男人。
心中默念:仁至义尽!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此地绝非久留之地!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不再犹豫,转身如同受惊的狸猫,迅速没入回廊浓重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以最快的速度溜回自己冰冷的房间,反手锁死门栓。心脏仍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久久不能平息。
她迅速处理掉沾满血迹的衣角碎片,用铜盆里冰冷刺骨的水,一遍又一遍地拼命搓洗双手。
浓重的血腥气仿佛已深深烙印在鼻腔,挥之不去。她并不知道。就在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不到半盏茶的光景。
几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悄无声息地飘落在假山旁的阴影里,落地无声。
为首之人,气息冷冽如出鞘的寒刃,正是沈聿的心腹——卫七!
他闪电般蹲下身,手指如风,迅速检查地上男人的伤势。当他的目光触及男人胸口那简陋、粗糙,却异常精准有效地压迫着致命出血点的包扎时,眼神猛地一凝!
再看到男人微张的口中,舌根下压着的那半截价值不菲的野山参须……
卫七的瞳孔骤然收缩!
视线扫过地面,那被嚼烂吐出的七叶一枝花深绿色残渣,更是如同重锤敲击在他的认知上!
他猛地抬起头!
锐利如鹰隼般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死死射向沈念苏消失的那条黑暗回廊。
那目光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惊与……前所未有的深沉探究!
他不再迟疑,迅速而小心地抱起地上昏迷不醒的男人,低沉的声音如同冰珠砸落:
“撤!”
几道黑影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地,只留下地上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血迹,以及空气中,那缕淡淡的、混合着血腥的清苦草药气息,在冰冷的月光下无声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