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首演夜
渭水河畔的老戏台已经十年没有这般热闹过了。
夜幕如墨汁般倾泻而下，将远处的山峦和近处的屋舍都吞没在黑暗中，唯独这座雕梁画栋的老戏台灯火通明，像是荒原上唯一燃烧的火种。台下黑压压地坐满了人，长条凳不够用，后来者就搬来石头垫着坐，再后来的干脆站着，最后连戏台周边的老槐树上都爬满了半大的孩子。人声鼎沸，呼出的白气在初冬的寒夜里凝成一片薄雾。
十里八乡的人听说消失十年的“赵家皮影班”要重启祖传绝艺《封神演义》，全都赶来看个新鲜。有老人念叨着赵家皮影当年的盛况，说那皮影逼真得能看见睫毛颤动，听得年轻人心里痒痒的，恨不得立刻一睹为快。
班主赵乾站在褪色的绛紫色幕布后，浑浊的眼睛扫过台下攒动的人头。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藏青长衫，身形干瘦得像一截老树枝，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唯有那双手，指节粗大，布满老茧，稳得像钳子一样握着操纵杆。
“班主，时辰到了。”新收的学徒林风小声提醒，手上捧着那口沉得反常的旧樟木箱。箱子上阴刻着蟠螭纹，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油腻的光，像是被无数双手摩挲过。
赵乾嗯了一声，枯枝般的手指抚过木箱上斑驳的漆面，那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庞。这口箱子自林风三个月前入班那天起就被班主贴身保管，从不让任何人碰触。林风曾经好奇地问过里面装了什么，赵乾只是淡淡地说：“祖宗吃饭的家伙什，碰坏了你赔不起。”
锣鼓声起，油灯一盏盏熄灭，只留台中央那盏祖传的“人鱼灯”。据说灯油里掺着深海鲛人的脂肪，千年不灭，火光跃动时还带着一丝诡异的幽蓝。林风每次靠近那灯都觉得头晕目眩，仿佛能听见遥远的海浪声中夹杂着凄婉的歌声。
幕布拉开，第一出《妲己入宫》开演。
纤毫毕现的妲己皮影在纱幕后翩然现身，身姿摇曳间，连台下最德高望重的老人都发出一片惊叹。那皮影太过精美，不像普通驴皮或牛皮所制，肌理细腻仿佛真人肌肤，眉眼流转间竟似活物。当妲影轻启朱唇唱起婉转曲调时，有几个坐在最前面的孩子吓得往后缩了缩——他们分明看见那皮影的喉咙在微微颤动。
林风负责操纵配角，手中杆子却突然一滞——他分明看见，妲己皮影的眼睛转动了一下，朝他瞥来森冷的一眼。那眼神活生生的，带着说不出的怨毒和饥渴。
“稳住。”赵乾班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干涩如砂纸摩擦，“祖传的皮影有灵性，会自个儿找戏。”
林风强压下心头的不安，继续操纵着手中的皮影。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影随形，他总觉得纱幕后的皮影都在用眼角的余光瞥他。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那些皮影在没人操纵的情况下自己移动了位置。
戏至高潮，武王伐纣，雷震子展翅飞天。就在满场喝彩之时，林风突然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他侧头看去，只见班主额角渗出细汗，操纵皮影的双手青筋暴起，像是在与什么无形的东西角力。更怪的是，那些祖传皮影在纱幕上的投影过于清晰了，清晰得不像扁平的皮偶，而像真有血肉在其中流动。雷震子展翅时，观众们甚至能看见羽毛的细微抖动；妲己起舞时，衣袂飘飘如真似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