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们就是想找事……”小梅对着石碑说,声音轻得像叹气,“我妈说,是因为地的事……”

地的事,是村里老人嘴里的“老根子”。小梅不太懂,只知道太太是她爷爷的亲妈,去年冬天没的。按规矩,该葬在爷爷们兄弟四个的地里。可大爷爷、二爷爷、三爷爷说啥也不肯,说他们的地要种麦子,不能动土。最后是村里的老支书拍了桌子,说要么出地,要么凑钱给四爷爷——也就是小梅的爷爷,让他买块新地。

三个爷爷凑了钱,用红纸包着,薄薄一沓。小梅记得那天爸把钱拿回家,妈坐在炕沿上哭,说:“那是咱爷的亲妈啊……他们就肯出这点钱?那地是保命的根,他们当啥了?”

爸蹲在灶门前抽烟,烟袋锅子在黑暗里一亮一灭:“忍了吧,都是一个太爷下来的,闹僵了不好看。”

可“不好看”还是来了。先是家里晒的玉米少了半袋,妈去问,大爷爷家的三婶子指着鼻子骂她“想讹人”;后来爸的三轮车胎被扎了,补胎的钱够买半袋面;再后来,就是二丫妈找事,今天打她,明天骂虎子——虎子是四爷爷家的远房孙子,跟小梅家走得近。

“她们就是恨我们……”小梅把脸埋在膝盖里,雪水渗进棉袄,后背冰凉,“恨我们要了那点钱,恨爷爷不肯让太太埋在他们地里……”

远处传来鸡叫,天该亮透了。学校的方向隐约有了人声,小梅赶紧擦干眼泪。她不能让别人看见,尤其是不能让妈知道她没去学校,更不能说被打了——妈怀着弟弟时,被二丫妈推倒过,额头缝了三针,现在天冷风大,还总说头疼。

她捡起地上的干树枝,拍了拍上面的雪。碑前的雪被她蹲出个坑,像个小小的窝。她对着石碑鞠了一躬:“太太,我走了。等开春了,我给您带野菊花来,您以前最喜欢的。”

转身时,她看见碑上“先妣张老太君之墓”的字被雪盖住了一半,伸手去擦,指尖触到冰冷的石头,突然想起妈说的,太太活着时最疼小孩,有次二丫把小梅的花布毽子扔进茅坑,还是太太拄着拐杖骂了二丫一顿,重新给她缝了个新的。

“要是您还在……”小梅的眼泪又下来了,“她们就不敢欺负我们了吧?”

风把这句话吹得很远,老槐树上的雪又掉了些,落在她的头发上,像谁在轻轻摸她的头。

三 泥泞归途

回家的路比来时难走,太阳出来了,雪开始化,路上泥泞不堪。小梅绕着墙根走,怕遇见熟人,脸上的疼一阵比一阵厉害,她总觉得别人都在看她的脸。

刚到院门口,就听见妈在屋里咳嗽。她赶紧把树枝藏在柴垛后,拍了拍身上的雪,才掀开门帘。

妈坐在炕边给弟弟喂奶,看见她进来,眉头皱了一下:“咋才回来?不是说今天值日吗?”

“我……我忘带火柴了,回家拿。”小梅低着头,用袖子挡住脸。

“脸咋了?”妈放下弟弟,伸手就要摸她的脸。

小梅猛地躲开,撞到了炕沿:“没事……是被树枝划了下。”

妈狐疑地看着她,眼神扫过她沾着泥的裤脚,又看了看门外:“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