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地抬起头，关上了笔记本电脑。合上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有点响。
“方浩，”我看着他，“你说的这个理财，全名是‘安鑫稳健增长型三年期封闭式基金’。提前赎回，不但没有利息，还要扣百分之二的手续费。三十万，手续费六千。这笔钱，你转账之前，看过合同吗？”
他愣住了，显然没想过我会先问这个。“合同？哎呀，那么急的情况，谁还看那个！六千就六千嘛，多大点事儿！方明说了，等他店开起来，半年，最多一年就还我们！到时候连本带利！”
“利息？你们定的是多少？”我追问。
“嗨，一家人，提什么利息！俗气！”他挥挥手，语气里带着一丝被我扫了兴致的不快，“我跟他说不用，自家兄弟，帮一把是应该的。他硬说要给，我说那你看情况，赚了钱给孩子买个大红包就行。”
我懂了。
没有借条。
没有利息。
没有抵押。
甚至没有一个明确的还款日期。
他用我们辛辛苦苦攒下来，计划了整整两年，用来给孩子未来铺路的三十万，给他自己买了一顶“老方家顶梁柱”的高帽。那顶帽子在亲戚的吹捧中金光闪闪，但在我这个精算师眼里，它就是个无底洞。
“方浩。”我站起身，语气没有一丝波澜，“这笔钱，是你转的，还是方明自己从你手机上操作的？”
他被我问得有点懵：“我……我输入的密码，他点的确认。怎么了？”
“没什么。”我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我只是在评估，这个行为在法律上，属于‘赠与’还是‘民间借贷’。目前来看，更偏向于前者。”
方浩的脸彻底沉了下来。“程理，你什么意思？我帮我弟，在你这就成了法律问题了？能不能别张口闭口就是你那套冷冰冰的条条框框？我们是一家人！”
“对，我们是一家人。”我点点头，把水杯放回桌上，发出轻微的“叩”的一声，“所以，我现在要去书房，更新一下我们这个‘家’的财务风险评估报告。你也早点睡吧，‘顶梁柱’先生。”
我转身回了书房，关上了门。
门外，是方浩带着怒气的粗重呼吸声。
门内，是我敲击键盘的声音。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我们家的防火墙，被人从内部，拆了一块砖。
02.你的面子，每年折旧六万
我一夜没睡。
方浩后半夜大概是酒劲上来了，睡得很沉，还打着轻微的鼾。我坐在书房里，对着三块显示屏，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黑咖啡。
我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对于精算师来说，情绪是干扰数据分析的噪音。我需要做的，是评估损失，计算影响，然后制定最优的解决方案。
我调出了我们家过去三年的所有收支记录、资产配置图、投资回报率曲线，以及未来十年的家庭财务规划模型。这套系统是我亲手搭建的，每一个数据都精准无误。
方浩转出去的那三十万，在模型里，是一个刺眼的红色缺口。
它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炸弹，激起的涟漪，会波及到未来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第二天早上七点，我准时走出书房。方浩已经起来了，坐在餐桌旁，脸色不太好，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他面前摆着两片烤焦的面包，显然是心不在焉的产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