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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终究是落了下来。
起初只是零星几粒冰晶,夹杂在呜咽的朔风中,打在枯草茎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随即,便是漫天纷扬的鹅毛,无声无息,却又铺天盖地,将天地间最后一点杂色也温柔而残酷地覆盖。
符悬着一身素白,仿佛早已与这雪原融为一体。她站在三座孤坟前,像一尊失了魂的玉雕,唯有束着紫色长发的漆黑发带,在风中猎猎飞舞,是这苍白天地间唯一浓墨重彩的倔强。发带尾梢拂过她冰凉的脸颊,掠过那道早已干涸、却又因眼前无字碑的空白而被重新刺痛的泪痕——一股温热,不受控制地、无声地重新蜿蜒而下。
三座坟茔,沉默地承受着风雪。
最右一座,青石墓碑打磨得还算规整,刻着“父亲云鹤卿之墓”。字迹略显潦草,透着一股仓促与悲凉,想来立碑之人当时心境如何紊乱。旁边一座,则要简陋得多,几乎就是一块未经雕琢的顽石,上面仅深刻着三个字——“梅花桩”。那笔画深处,仿佛积郁着化不开的血色与恨意。
而正中那座……正中那座,碑石最为高大,用料也最是考究,光滑如镜,可镜面上,却空无一字。
空的。就像她此刻的心。被掏空了所有爱恨情仇,只余下茫茫然的雪白,和一种近乎麻木的钝痛。
符悬缓缓蹲下身,积雪在她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她伸出指尖,那手指纤细、苍白,因长年握符执笔而略带薄茧,此刻却抑制不住地颤抖着。她轻轻拂过那无字碑冰冷光滑的碑面,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情人的脸颊。
这里,本该镌刻着谁的名讳?
是三年前,溶洞深处那个浑身是血、眼神却亮得惊人的白发少年?是龙渊珠前,决绝引爆修为、将她连同过往一并抛弃的背叛者?还是仙陨崖上,被魂钉贯穿、修为尽废、眼眸沉寂如万古寒潭的故人?
抑或……是那个最终选择背负一切,献祭自身,将仙凡永隔,只留下一个“红尘仙”缥缈传说,却将她独自遗弃在这冰冷人间的……陌生人?
指尖的冰冷顺着血脉,一路蔓延到心脏,冻得她几乎要蜷缩起来。
“你啊……” 一声笑,突兀地从她喉咙里溢出,破碎、哽咽,带着浓浓的鼻音,在这空旷死寂的梅桩遗址间回荡,瞬间便被风雪吞没大半。“又是这样……把最难的选择题留给我……然后一个人,走得干干净净,片叶不沾身。”
笑声在空旷中显得格外刺耳,却又很快低落下去,化作无声的呜咽。她仰起脸,闭上眼,任由纷扬的雪片落在睫毛上、脸颊上,瞬间融化成冰冷的水珠,混着滚烫的泪,一起滑落。那冰凉触感,竟像极了多年前那个幽暗溶洞里,初见云生时,他苍白脸上混着血污与痛楚的汗水。
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裹挟着冰碴与暖流,汹涌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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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符悬,是符宗宗主捧在手心的明珠,是年纪轻轻便凝结金丹、被誉为百年难遇的天之骄女。她骄矜、明媚,如同九天之上最恣意的云雀,从未识得人间愁苦为何物。那场关乎符宗未来核心弟子地位的试炼,对她而言,不过是一场略显刺激的游历。她一路斩荆披棘,符箓翻飞间,妖兽辟易,直至闯入那处幽深得不见天日的溶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