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更新时间:2025-09-24 01:32:46

长白山的冬天,是老天爷用最粗暴的笔触涂抹出来的。风,不再是风,是无数把裹着冰渣的钝刀,从西伯利亚一路砍杀过来,刮在脸上,像砂纸打磨骨头。雪,也不是雪,是凝固的、沉重的铅块,一层层地往下砸,把整片老林子捂得严严实实,连喘气都带着一股子铁锈般的腥冷。天和地搅成一锅混沌的灰白浆糊,分不清哪里是山脊,哪里是深谷,只有无边的、令人窒息的白。

山猫把脸更深地埋进那件油光发亮的狍皮袄领子里,只露出一双被冻得通红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前方。他手里的索拨棍——一根顶端镶着黄铜、油亮得能照出人影的老山榆木棍——探进没膝深的雪里,每一次戳探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谨慎。棍尖拨开积雪,发出“簌簌”的闷响,在这死寂的风雪世界里,显得格外刺耳。

“老炮叔,你觉不觉得……今儿这风,刮得邪性?”山猫的声音被风撕扯得断断续续,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叫山猫,是老炮捡回来的孤儿,跟着老炮在这白山黑水间讨生活快十年了。此刻,他心里那点不安,像雪地里的火星,被这鬼天气吹得忽明忽灭。

走在前面几步远的老炮,是个身形精瘦、满脸沟壑的老汉。他停下脚步,微微侧过头,呼出的白气瞬间被狂风卷走。他眯起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目光投向风雪深处,那眼神锐利得像鹰隼,仿佛能穿透这混沌的幕布。老炮在长白山放山挖参四十多年,是方圆百里最有名的“参把头”,山里的一草一木,一风一雪,都刻在他骨子里。

“邪性?”老炮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沉稳,“放山的人,哪个不是在阎王爷眼皮子底下讨生活?风大雪急,是山神爷在筛人呢。心不诚的,腿脚软的,早该滚蛋了。”他顿了顿,索拨棍在雪地上重重一顿,震得积雪簌簌落下,“别自己吓自己。看脚印。”

山猫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他们刚刚踩出的、几乎立刻就被新雪覆盖的浅浅印痕旁边,赫然印着另一串脚印!那脚印深陷在雪里,形状却透着说不出的怪异——不像人脚,也不像熊瞎子或者狍子,更像是某种……被强行拉长、扭曲的印记,前端尖锐,后跟却拖出一道长长的、诡异的沟壑,仿佛什么东西被拖着走。脚印的方向,正是他们此行的目标区域——老鸦岭。

“啥玩意儿留下的?”山猫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比这风雪更刺骨。他下意识地攥紧了索拨棍,手心瞬间被冷汗浸湿。这老鸦岭,是长白山里出了名的凶地,传说山神爷都绕着走,怎么会有人(或者什么东西)往那边去?

老炮蹲下身,用枯枝般的手指拂去脚印边缘的浮雪,露出了下面冻得硬邦邦的泥土。他盯着那扭曲的痕迹看了很久,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风雪吹乱了他花白的鬓角,露出一道陈旧的刀疤,那是年轻时跟山里的“山魈”搏斗留下的印记。

“不像山里的活物。”他站起身,声音里罕见地带上了一丝凝重,“像是……被什么东西拖着走的。记住,山猫,放山靠的是眼力、胆子,还有……规矩。”老炮的目光扫过那串诡异的脚印,又落在山猫年轻的脸上,眼神变得深邃,“见了不该见的,别多嘴;走了不该走的路,别回头。跟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