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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的横梁覆着蛛网。
我坐起身,身下的木板床发出声响。
房间里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窗纸破了个洞,风灌进来。
我伸出双手,翻来覆去地看。
这不是我的手。
我下床,脚踩在冰冷的地面上。
屋子外传来雨声,淅淅沥沥。
我推开门。
院子里,雨水顺着屋檐流下,在青石板上砸开水花。正堂的家具盖着白布,风吹过,白布鼓动。
一个木桶放在屋檐下,接住宿漏的雨水,水滴进桶里,发出“嘀嗒”的声响。
我走到正堂,站在灵位前。
牌位上写着:先考陈公德昌之灵位。
香炉里的香早已燃尽,只剩下灰烬。
大门被推开,发出“吱呀”一声。
一个穿着绸衫的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高大的家丁。绸衫男人收起手里的油纸伞,将雨水甩在门槛上。
他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
“陈默少爷,总算醒了。”
我转过身,看着他。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卷文书,在我面前展开。
“这是你家祖宅的地契,一百三十年的老宅子。”
他又拿出另一张纸。
“这是令尊生前签下的借据,白纸黑字,三千两白银,按着月息一分算。”
他把两样东西拍在旁边的八仙桌上,灰尘扬了起来。
“王老爷心善,知道你们陈家遭了难。但亲兄弟,明算账。”
他用指尖点了点那张借据。
“这利钱,滚了一个月,已经是三百两了。”
外面的雨大了一些。
“老爷发话,再给你最后一个月。一个月后,连本带利,三千五百两。要是拿不出来……”
他拿起那张地契,在手里掂了掂。
“……这宅子,就得换个主人了。”
我拿起桌上的借据,又拿起地契。
字迹是父亲的。手印也是。
“你爹是为了给你捐个功名,才借的这笔钱。可惜啊,榜没放,他人先没了。”
他走到一口盖着白布的箱子前,掀开一角,又嫌恶地丢开。
“这宅子里的东西,当一当,或许能凑个百十两。至于剩下的三千多两……你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读书人,拿什么还?”
“去码头扛大包?还是去给大户人家当个下人?”
两个家丁站在他身后,交叉着手臂。
我将地契和借据叠好。
“一个月。”我说。
绸衫男人停下话头,看着我。
“一个月后,我连本带利,还给你们。”
他上下打量我,随后发出一声嗤笑。
“好,有志气。不愧是陈家的种。”
他朝我走近两步。
“陈默,我看着你长大。你是什么货色,我清楚得很。别说一个月,就是给你一年,你也拿不出三百两。”
“我今天把话放这儿,一个月后,你要是还不上钱,就不是搬出去那么简单了。”
“到时候,打断你的腿,把你扔到街上去,官府也只会说我们王家占理。”
他说完,转身就走。
“我们走。”
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我。
我站在原地,手里拿着那两份文书。
“王管事。”我开口。
他眯起眼睛。
“雨天路滑,走慢些。”
他没说话,带着两个家丁,走进了雨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