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集结
江一鸣是在凌晨四点被抓走的。
雨点噼里啪啦敲在破旧的玻璃窗上,带着凉意渗进昏睡中的小屋。他的梦里还在老家巷口的小饭馆里,母亲正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辣椒炒肉,埋怨他吃得太快。可那碗红油尚未入口,一阵沉重而急促的敲门声,像石头砸在心口,把梦生生撕碎。
“江一鸣,开门!征兵!”
母亲从床上爬起来,鞋子都没穿好,跌跌撞撞去开门。雨水顺着门缝灌进来,屋子里一股子泥腥味。门外站着两个穿迷彩的人,肩上的枪在昏暗里泛着冷光。
“还睡?国家有难,你们青年要顶上去。”领头的军官脸色冷硬,话里不容商量。
母亲哭着拦住:“孩子还没……还没毕业啊,他书念了一半……”
“毕业?书本救不了国家。”军官甩下一句话,像刀子一样把她的声音劈开。
江一鸣愣愣地站在床边,心口发凉。他从没想过,这场传说中遥远的战争,竟会这样粗暴地闯进他的房间。他看着母亲慌乱的背影,想张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像塞了一团棉絮。
雨还在下,世界灰蒙蒙的。他被塞进一辆铁皮大巴里,窗子上全是雾气,几十个年轻人挤在一起,脸色苍白,没人说话,只有雨点打在铁皮上的声音,像战鼓敲在心上。
训练营的第一天,江一鸣就明白了——所谓“保家卫国”,和宣传画上那种热血沸腾的模样,完全不是一回事。
操场上泥泞没过脚踝,鞋子磨得脚掌生疼,肚子里空空如也,却还要被迫跑圈。有人体力不支摔倒,立刻被教官一脚踹到泥里,像踹一条不听话的狗。
午饭是几片酸到发苦的白菜和几勺稀得照见影子的米汤。大家狼吞虎咽,却还是没能止住胃里的咕咕声。
就在这时,刘政委出现了。
他穿着笔挺的制服,肚子鼓鼓的,脸上油光发亮,像刚从酒桌上下来。他站在讲台上,声如洪钟:“同志们!你们要明白,我们是保卫祖国的钢铁长城!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国家的脊梁!”
底下的士兵们低头扒饭,眼神木然。
坐在江一鸣旁边的张小军,嗓门不大,却足够让周围几个人听见:“脊梁?脊梁能吃吗?”
几个人忍不住窃笑,笑声像一缕火苗,在压抑的空气里一闪即灭。果然,一个教官阴沉着脸走过来,狠狠踢了张小军一脚:“闭嘴!”
张小军痛得弯腰,却咬紧牙关,一声没吭。他抬头瞪着教官,眼里有火。江一鸣望见那眼神,心头微微一颤——那是他这几天唯一见到的、还带点血色的东西。
夜晚,士兵们躺在破旧的床板上,潮气从地底爬上来,盖着薄被子也挡不住寒意。有人翻身叹气,有人偷偷抽泣。
江一鸣睁着眼,看着天花板裂开的缝隙,那缝隙像一条长长的黑色伤口。他的耳边还回荡着母亲临别时的哭喊,像一根刺扎在心口。
他想起刘政委那副慷慨激昂的嘴脸,又想起张小军咬牙切齿的眼神,突然有种说不清的荒诞感:仿佛自己不是在训练,而是被卷进了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
可惜,他没有退场的权利。
凌晨,哨声刺破黑夜。所有人被拉到操场,背着比自己还重的背包站立。冷风吹过,呼出的白雾在月色下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