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着窗玻璃，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问着什么。林知夏放下手中的解剖刀，脱掉染血的手套，露出苍白修长的手指。她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凌晨两点十七分。解剖台上躺着一具年轻男性的尸体，车祸所致，内脏破裂，颅骨骨折。在他的头顶，一行鲜红的数字正在无声地跳动：00:17:43。
还有十七分钟四十三秒。
林知夏走到洗手台前，用消毒液仔细清洗双手，每一根手指，每一个指甲缝，仿佛要洗去的不是血迹，而是某种无法言说的污秽。镜子里映出一张清瘦的脸，黑眼圈很重，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她的头顶没有数字——她从来看不见自己的倒计时，就像听不见自己的心跳。
擦干手，她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本黑色皮革封面的笔记本和一支银色钢笔。翻开笔记本，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记录，字迹工整得如同印刷体，每一笔都透着冷静与克制。在最新一页，她写下：
“编号734，男，约25岁，交通事故。死亡时间确认：00:17:43。记录时间：02:17。”
她在那行记录后面画了一个小小的叉。合上笔记本，笔尖在纸页上留下一个墨点，像凝固的血滴。
雨还在下。林知夏撑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走出法医中心大楼。梅雨时节的空气黏稠而潮湿，带着腐烂的气息。街灯在雨幕中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像垂死之人涣散的瞳孔。
她沿着人行道往前走，高跟鞋敲击着湿漉漉的地面，发出规律的声响。这个时间点，街上几乎没有人，只有偶尔驶过的车辆，轮胎碾过积水，溅起一片水花。
走到十字路口，红灯亮着。林知夏停下脚步，望着对面闪烁的数字：57、56、55...她总是忍不住去数，仿佛那是某种神圣的仪式。
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车灯从右侧射来，伴随着尖锐的刹车声和一声沉闷的撞击。林知夏猛地转头，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被抛向空中，像断线的风筝，然后重重地摔在路沿石上。
是一辆货车撞到了人。
作为一名法医，林知夏见过太多死亡现场，本该麻木。但某种直觉驱使她跑过去，黑伞被风吹得翻折起来，她也顾不上。
被撞的是个男人，面朝下趴在积水里，白衬衫被血染红了一大片。货车司机惊慌失措地下车，打着电话，语无伦次地说着“他突然冲出来”。
林知夏蹲下身，戴上随身携带的乳胶手套，轻轻将伤者翻过来。一张普通的脸，剑眉，薄唇，左眼角有一道淡疤，此刻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他的头部撞在了路沿石上，伤口很深，血流不止。林知夏熟练地检查他的生命体征——呼吸微弱，脉搏几乎摸不到。
她抬头看向他的头顶，准备记录下最后的倒计时。这是她的习惯，也是她的诅咒。
然而，她愣住了。
那里没有跳动的数字，没有逐渐归零的读秒。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符号：∞。
无穷大。
红色的符号像烧不化的雪，冰冷而恒定地悬浮在那里，刺痛了她的眼睛。林知夏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否因过度疲劳而产生了幻觉。她见过即将死亡的人头顶显示着秒数，见过健康的人显示着数十年，甚至见过垂死之人数字突然增加——那通常意味着医疗干预起了作用。但她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会有“无穷大”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