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抽屉最深处，它静卧着，像一段凝固的夜。铅笔，通体漆黑，触手是一种不该属于木材的阴冷，沉甸甸的。笔尾的橡皮擦是诡异的暗红色，仿佛干涸的血痂，嗅上去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铁锈味。我在老宅整理祖母遗物时，在一個布满蛀洞的首饰盒底层发现了它，压着一张泛黄纸条，祖母娟秀却显颤抖的字迹写着：“慎用。每一次擦拭，皆有代价。”
代价？我当时嗤笑一声，随手将它扔进抽屉。一个故弄玄虚的老物件罢了。我正被生活的淤泥淹没——投资血本无归，催债的电话响个不停，房东的驱逐令贴在门上，像一道屈辱的符咒。世界是一个窄小的囚笼，而我喘不过气。
转机发生在一个醉醺醺的深夜。威士忌灼烧着喉咙，我瞪着电脑屏幕上那支该死的、让我赔光一切的垃圾股K线图，悔恨啃噬着内脏。要是当初没买它就好了……要是能重来……鬼使神差地，我踉跄着拉开抽屉，抓起那支黑铅笔，几乎是发泄般地，在记录那次投资的笔记本上，狠狠涂掉了购买的那一行字迹。
橡皮擦过处，纸张微陷，留下暗红色的残屑。空气似乎波动了一下，像夏日午后的热浪扭曲景物。一阵毫无来由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电话响了。是银行经理，声音带着不可思议的谄媚：“先生！奇迹！您、您之前那笔失败的投资……对方公司刚被爆出财务造假，交易被强制撤销了！您的本金……全部退回！”
我瘫在地上，冷汗浸透后背，望着手中那支铅笔，眼神如同凝视深渊。
试探结束了。贪婪，像一头被唤醒的饥饿野兽。
最初的小心翼翼迅速被狂热的欲望蒸发。写错的话？擦掉。错过的工作机会？修改选择。抽奖号码？填上正确的数字。人生如同一张可以被反复涂改的草稿纸。财富像滚雪球般累积，名望随之而来。我搬进了顶层公寓，玻璃幕墙外是璀璨的城市霓虹，曾经羞辱过我的人如今堆着谄媚的笑。
但很快，不对劲的事情发生了。
先是手腕内侧出现一道细长的割伤，不深，但渗着血珠。我毫无印象。然后是肋下一大块突兀的瘀青，仿佛被重拳击中。镜子里，我的脸色日渐苍白，眼下挂着浓重的黑影，不是因为疲惫，更像是一种……生命力的悄然流失。
伤痕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越来越诡异。有时是清晨在豪华大床醒来，发现指甲缝里塞着干涸的泥巴，脚底沾着陌生工地的灰浆；有时是正在签署亿万合同，突然胸口一阵剧痛，解开衬衫，一道缝合拙劣的伤口赫然趴在那里，甚至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
我活在成功的顶峰，却像一个正在缓慢腐烂的躯壳。那支铅笔被我供在书房保险柜里，每一次使用都更加战战兢兢。橡皮擦消耗得很慢，但那暗红色却愈发深邃黏腻。
恐惧最终压倒了贪婪。我决定最后一次使用它——抹去我得到这支铅笔的事实。就让这一切从未发生。
就在我颤抖着打开保险柜的瞬间，书房所有的屏幕猛地亮起——监控画面。本该空无一人的客厅、走廊、甚至卧室，人影幢幢。
不是外人。
他们穿着我破旧的旧衣服，脸上是我投资失败那段时间的颓丧与绝望，眼神里却燃烧着一种疯狂的、饥渴的绿光。十几个，几十个……数不清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