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轮,摄影灯开始频闪,灯心随之抖了一记。庙祝伸手按住,又收回。他看我的眼神在说“退”。我照做,从灯侧退到墙角,背抵老砖,砖缝里的盐贴着我的衬衣。我抬起下巴,看灯心像在盯一个不识趣的孩子。第三轮半截,快手里另一个女孩忽然低低抽起,她没有训练过倒声,她的声从前面直冲出去,像把一道没剔骨的鱼递给风。风这一阵子正被摄影灯惹烦,情绪不稳,被这道“直声”一撞,直接往她镜头里去了。镜头“啪”的一声撞在柱子上,失焦。她又哭又笑,像被人掐住了喉骨。
庙祝在那一秒里像早有预案,他把梆子一横,不敲,手指按在女孩背脊第三肋下,按三息。她的背脊像被拍了一下,眼里放光又暗。她的“直声”被迫拐了个弯,从舌根回收半寸,变成真正的“倒”。风像被人抓住耳朵扭了一下,疼,缩回灯前。灯心伸长一点,又稳。
我在墙角看得想笑又想骂。庙祝松手,对女孩说:“你不欠这口。”女孩被吓得不敢说话,只点头,后退两步,嘴唇发白。我看见她眼里有泪,那不是真情,是生理。庙祝没难为她,把她推给她同伴:“你拍,就拍你自己。”
第四轮,快手们明显收敛,摄影灯往两边挪。海家女儿往灯旁迈一小步,她站在我告诉她的位置。她的第三声倒出一口极薄的盐味,她没有吐。她眼睛直直看灯,没看镜头。她常年在盐地里做活,肩背自然懂“稳”。她的舌尖在那一声里像往后退了半分,咽一下,风就顺。灯心终于立成一根匀净的针。
快手们终于拍到了“好看”的镜头,镜头里灯心像一条细丝绣在黑布上。他们兴奋,开始接连对镜头解释“古老的仪式”“神秘的风”。我在墙角摇头。庙祝懒得纠正,低头在簿子上写:“外来四人,抢风两次、退一次;海女稳,给一息。”那“一息”是给她的奖也是给她的债。风里的奖与债都算数。
合“稳”的那一拍来得很安静,摄影灯甚至把自己亮度调低了半档。人群里的老汉吐出一口长气,像吐掉一根鱼刺。海家女儿把手轻轻搭在灯罩边缘,一点点,像把棉花放在一枚鸡蛋上,不把它压碎也不让它滚落。庙祝看她一眼,不说话,这就是许可。
散场时,快手们收灯,嘴里还是止不住“流量”“冲一波”。其中一个女孩跑来小声对我说:“刚才他按我背的地方,像钉子。”我“嗯”了一声:“那叫‘稳点’。”她愣了愣:“能教教我吗?”我摇头:“灯前没有你的位置。你先学退。”她有点不服,却还是点头,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我们之后会‘正确呈现’这件事。”我没再说什么。我知道,正确在他们嘴里是镜头语言,在我们这里是“手”。
回屋,磁带照旧给我放预告。我听见自己在里面说:“明晚你别按,你让她按。”我知道“她”是海家女儿。这就是回录的意义:你从明天走回今天,把你该退的位置留给你看得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