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深的目光终于从我的脸上移开,转向傅云舟。那眼神深不见底,带着审视,还有一种上位者惯有的、试图重新握住掌控权的压迫感。他没有立刻回应傅云舟,只是下颌线绷得更紧,仿佛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半晌,他才重新看向我,声音低沉沙哑,像是砂砾摩擦:“你不记得我了?”那语气里,竟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连他自己也未曾发觉的微弱颤抖。
我摇摇头,动作牵扯到头部的伤口,一丝刺痛让我皱了眉。我坦诚地看着他,眼神清亮,没有任何伪装的痕迹:“不记得。你是……很重要的人吗?”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尖刀。
沈聿深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他眼底那片强制压下的风暴似乎瞬间又有了凝聚爆发的迹象,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目光扫过我缠着纱布的额头、打着夹板的手腕、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最终,那些翻腾的情绪又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强行按捺下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吸气声在寂静的病房里异常清晰。再开口时,那股掌控全局的冷硬似乎恢复了一些,但仔细听,却像是精致的瓷器表面下布满了裂痕:“我是沈聿深,”他一字一顿地说,目光紧紧锁着我,像是在对我宣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你的丈夫。”
丈夫?
这个词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猛地烫在我的意识深处那片灰白的迷雾上!
嗡——
剧烈的头痛毫无预兆地排山倒海般袭来!无数尖锐破碎的噪音在颅内疯狂尖叫!无数模糊扭曲的光影碎片像是被打碎的万花筒,旋转着、冲撞着——奢华的吊灯冰冷的光、细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清脆声响、男人冷漠的侧脸轮廓、绝望的窒息感、还有一份触感冰凉、边缘锐利的纸张……那些碎片像是带着锯齿,狠狠切割着我的神经!
“呃…”我痛苦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捂住剧痛欲裂的太阳穴,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
“晚晚!”唐笑笑尖叫着扑上来。
“苏晚!”沈聿深脸色大变,下意识地伸手想要触碰我。
“都别碰她!”傅云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迅速靠近床边,动作专业而迅捷地检查我的瞳孔和脉搏,同时飞快地按下床头呼叫铃,“护士!准备镇静剂!病人情绪过激,触发剧烈头痛!”
混乱中,我透过因疼痛而模糊的泪眼,看到沈聿深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离我仅有咫尺之遥。他脸上那副冰冷完美的面具彻底碎裂了,只剩下一种近乎……恐惧的茫然无措?他看着我,像在看一个突然失控、完全超出他理解范围的精密仪器,眼底深处是猝不及防的撞击痕迹。
剧烈的眩晕吞噬了我。在彻底坠入黑暗之前,唯有那个词,带着灼人的烙印,在我空白一片的意识角落里,投下了一道浓重的、令人心悸的阴影。
丈夫…沈聿深……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慷慨地泼洒进来,给偌大的空间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箔。
空气中浮动着极淡的尘埃,在光柱里慵懒地旋转起舞。这里是“溯光”文物修复工作室的核心区域——修复大厅。没有医院消毒水的刺鼻,弥漫着的是一种独特的、沉淀了时光气息的味道:清冽的松节油、微酸的酒精、幽沉的矿物颜料、还有老木头在干燥空气里散发出的、令人心安的木质芬芳。这些气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能让人心神骤然宁静下来的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