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生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多余的”，是在七岁那年的冬天。
那天的雪下得特别大，像撕碎的棉絮，簌簌地往破瓦房的缝隙里钻。他缩在厨房角落的草堆上，怀里揣着个刚从灶膛灰里扒出来的冷红薯，红薯皮已经烤得焦黑，硬得硌牙，可他舍不得扔——这是他今天唯一的吃食。
继母王桂兰正站在灶台前熬粥，铝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白花花的粥香飘出来，勾得林生的肚子“咕咕”叫。他偷偷抬眼，看见王桂兰正用勺子舀起一点粥，吹凉了喂给旁边蹦蹦跳跳的弟弟林强。林强才三岁，穿着新做的棉袄，小脸通红，撒娇似的推着勺子：“娘，烫！”
王桂兰立刻放柔了声音，手在嘴边呵着气：“不急不急，娘再吹吹。”转头看见角落里的林生，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手里的勺子“哐当”一声砸在锅沿上，溅出的粥滴落在烧得通红的灶台上，滋滋地冒白烟。
“丧门星！看什么看？”王桂兰的声音尖利得像碎玻璃，“一天到晚就知道躲在这儿偷瞄，是想偷粥喝？我告诉你，这粥是给强儿和你爹喝的，轮不到你这个野种！”
林生吓得一哆嗦，怀里的红薯差点掉在地上。他赶紧低下头，手指紧紧抠着红薯皮，指甲缝里都嵌进了焦黑的灰。他不敢说话，也不敢哭——哭了会被打得更狠。
这时，父亲林建国披着棉袄从堂屋走出来，嘴里叼着旱烟，烟雾缭绕着他的脸，看不清神情。他瞥了一眼缩在角落的林生，又看了看叉着腰的王桂兰，只是淡淡说了句：“别吵了，粥好了就盛出来，一会儿还要去地里看看麦秸垛。”
王桂兰不乐意了：“我吵？你看看他！大冷天的不去拾柴，躲在这儿偷懒，还盯着粥看，不是想偷是什么？”她说着，突然伸手抄起灶台上的空瓷碗，狠狠朝林生砸了过去。
林生根本来不及躲，瓷碗“嘭”的一声砸在他的背上，碗碎了，锋利的瓷片划开他单薄的衣襟，在背上割出一道血口子。紧接着，王桂兰端起刚熬好的热粥，劈头盖脸就泼了过来——滚烫的粥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流，烫得他像被火燎了一样，瞬间缩成一团，牙齿咬得咯咯响，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让你偷！让你看！”王桂兰还在骂，脚边的碎瓷片被她踢得哗啦响，“打死你这个丧门星，省得浪费粮食！”
林建国站在门口，抽着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灭。他看着儿子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背上的衣服被粥泡得湿透，露出的皮肤红得吓人，却只是皱了皱眉，转身回了堂屋，留下一句：“别把人打死了，还得指望他干活。”
那天夜里，林生被王桂兰拖进了柴房。柴房漏风，雪花从屋顶的破洞里飘进来，落在他的脸上，凉得刺骨。他蜷在一堆干柴后面，背上的伤火辣辣地疼，一碰到干柴就钻心地难受。怀里还攥着那半块冷红薯，他啃了一口，硬得像石头，嚼得牙龈发酸，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混着脸上的雪水，冻得脸颊发疼。
他想起娘还在的时候。娘是个温和的女人，冬天会把他的手揣进怀里暖着，晚上会哼着歌谣哄他睡觉，灶台上的粥永远会给他留一碗。可娘在他五岁那年就病死了，下葬那天，他拉着娘的衣角哭，父亲却把他拉开，说：“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没过半年，父亲就娶了王桂兰，带来了比他小两岁的弟弟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