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仍记得茜杉第一次教我认蒲公英的那个午后。

那是1998年的初夏,我们八岁,在村后小河边的青石桥上相遇。她蹲在桥墩旁,小心翼翼地掐下一朵毛茸茸的黄花,递到我面前。

“这叫蒲公英,吹一口,愿望就能飞上天。”她神秘兮兮地说到,眼睛亮得像刚被河水洗过的星星。

我鼓起腮帮子用力一吹,白色绒球四散开来,像无数个小伞兵在空中飘摇。茜杉咯咯地笑着,两条小辫子随着肩膀一起抖动。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个女孩和这种野草,会缠绕我往后二十年的人生。

“凌心!你又欺负茜杉了?”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桥那头传来。羲弥挎着竹篮站在那里,篮子里装满了刚采的野菜。她比我们大两岁,总是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我才没有,我们在许愿呢!”我争辩道。

羲弥走过来,也从地上摘下一朵蒲公英,轻轻一吹说:“我希望我们永远在一起。”

那年夏天的风很轻,河水的味道混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成了我记忆里再也复刻不出的香气。

我们三家住在同一条巷子里。凌家、茜家和羲家,从东到西依次排开,像三个牢牢系在一起的绳结。

我父亲是村里小学教师,茜杉父亲常年在外打工,她与多病的母亲相依为命;羲弥家开着村里唯一的小卖部,家境最为宽裕。

童年的日子慢得像蜗牛爬行。我们在河边抓鱼,在麦田里追逐,在老树下分享偷偷带来的糖果。

茜杉总是安静的那个,她喜欢收集各种野花野草,夹在书本里做成标本。

羲弥则活泼外向,是我们三人中的“头领”,决定每天玩什么、去哪里。

2001年,我们十一岁。那个夏天格外炎热,干旱让土地裂开一道道口子。村里老人说这是不祥之兆。

一天傍晚,我们照例在青石桥见面。茜杉迟迟未到,羲弥不耐烦地踢着石子说:“她肯定又被她妈关在家里干活了。”

当茜杉终于出现时,我们看见她眼睛红肿,手里紧紧攥着一朵早已蔫掉的蒲公英。

“妈妈病重了,医生说要去省城医院。”她哽咽着说,“爸爸明天回来接我们。”

桥下的河水突然变得沉默。那时我们还不懂省城医院意味着什么,但从茜杉的表情中,我们隐约感觉到不安。

“你会回来的吧?”我不安地问道。

茜杉点点头,又摇摇头,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滚落。羲弥一把抱住她:“不怕,我们等你回来。”

茜杉离开的那天,我和羲弥跑到村口送行。她从车窗探出头来,手里举着一朵蒲公英,用力一吹,白色绒毛在尘土飞扬的空气中艰难地飘散。

三个月后,茜杉回来了,臂上戴着黑纱。她母亲没能从医院回来。从那以后,茜杉变得越发沉默,常常一个人坐在河边发呆。我和羲弥想尽办法逗她开心,但那个夏天似乎带走了她所有的笑声。

2004年,我们考上镇里的初中,需要每天走五里路去上学。茜杉的父亲不再外出打工,而是在附近工地找活干,为了方便照顾女儿。羲弥家买了摩托车,她父亲偶尔会接送我们,但大多数时候,我们三人还是一起步行上学。

青春期的到来悄然改变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开始注意到茜杉苍白而精致的面庞,注意到她低头时颈后细软的绒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