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里没有意外,似乎早料到会有这一刻。只有一种沉沉的、近乎碎裂的痛楚,锥子一样扎过来。还有一丝……一丝微弱得风一吹就散、却又顽固存在的希冀。仿佛在等待我给他一个解释,一个眼神,一个微小的动作,证明眼前这一切都是假的,是另一出戏,戏文里唱的“苦肉计”。
我垂下了眼。手指死死抠着梳妆台边缘粗糙的木刺,一股尖锐的痛楚从指尖传来,稍稍压下了胸腔里那股快要爆炸的窒闷。不能看,不能对视。看了,就全完了。
麻皮张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兴奋起来。他几步冲过去,极其粗鲁地伸手进沈墨轩怀里摸索,猛地抽出一本薄薄、边缘磨损的小册子,又狠狠扯开沈墨轩的长衫前襟,几份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纸张飘落下来。
“颜大家!您瞧瞧!睁开眼瞧瞧!”麻皮张挥舞着那些纸,几乎要戳到我脸上,“这是什么?反日传单!铁证如山!就在您这儿抓的人,您还有什么话说?是不是同党?!”
纸张哗啦作响,上面是沈墨轩清峻的字迹,我认得。那字,曾为我抄过戏词,写过诗。如今,成了索命的符。
后台死寂。所有师兄妹都吓白了脸,缩在角落,大气不敢出。只有日本宪兵沉重的皮靴声和粗重的呼吸声。
我深吸一口气,那口腥甜又涌上来。慢慢转过身,面向那刚刚踱步进来、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玩味笑意的伊藤和赵翻译官。他们的目光,像黏腻的蛛网,缠裹上来。
声音出口,是自己都陌生的冷和静,没有一丝波澜,像三九天的冰河:“太君,赵先生。”
我微微屈膝。
3 绝望的终
“这个人,”我用下巴极其轻微地朝沈墨轩的方向点了一下,视线落点在他军服的铜扣上,不敢偏移分毫,“确实常来后台。送些润喉的甘草,或是写几句歪诗。但我一个唱戏的女子,卑贱出身,只知下苦功练艺,凭手艺糊口,养家活命,从不同政治。他私藏什么东西,是何居心,与我无关,我更是一概不知。”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珠,从唇齿间硬生生挤出来,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沈墨轩的身体剧烈地一震,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踉跄了一下,若非日本兵架着,几乎要瘫软下去。他眼中的那点光,霎时熄灭了,彻底地、完全地,变成一片死寂的、看不到底的灰烬。他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我,眼眶撑得裂开,赤红一片,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像有无数的话、无数的血沫要喷涌出来